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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珊看见郑适汝身影的时候,心早就慌了。

此刻对上太子妃的一双明眸,又听她这样说,整个人越发哆嗦起来。

她想即刻逃走,可却知道自己逃了这会儿,逃不出下一刻。

既然郑适汝知道了,那就是……知道了。

“宜尔……”

旧日的戏称几乎脱口而出,却又及时收住。

郑适汝如今身份不同,自己又是这样褴褛,恐怕,不该贸然僭越吧。

此刻那三花猫又跑到阑珊身旁,努力在她腿上伸长脖子蹭,极为亲昵。

原来真的是花嘴巴啊。

阑珊窘迫之余,深深吸了口气,暗暗地想把花嘴巴拨到一边去。

那三花猫给推开,却又不屈不挠地又蹭回来,柔软的身体像是腻在她腿上了似的。

郑适汝打量她的反应,冷笑道:“我倒也该对你刮目相看了,毕竟已经过了这几年,物是人非的,或许人情纸薄,连畜生的情意都比不上了。”

阑珊听她说了最后一句才一震,忙抬头看向她:“不……”

郑适汝即刻问:“不什么?”

她诺诺的:“不是……”

“不是什么?”

阑珊给郑适汝逼问着,无可奈何,却也因为这短短几句,总算将原本那份生疏隔阂打破了。

她低下头苦笑:“我没有忘。”

“没有忘什么?”

“没有、没有忘了你。”阑珊深深地垂头。

郑适汝没有立刻开口。

只有花嘴巴还在起劲地拱着阑珊。

阑珊一是不太敢面对郑适汝,二是花嘴巴实在太黏人,加上又给郑适汝识破了,就不用再强忍,索性便俯身过去把花嘴巴抱了起来。

三花猫总算如愿以偿地依偎在她的怀里,越发舒服的伸长脖颈,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叫声。

这花嘴巴就如同郑适汝一样,外热内冷的,很少对人亲昵。

可见这猫儿,也认得旧人。

郑适汝默然看着眼前这幅场景。

四年多了,她越来越不像话。

当初还只野小子一般,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竟然改换了男装。

月白色的圆领袍,银灰的书生帽,很是低调的配色,穿在她身上……却更加娇俏英丽了。

也许是因为在外头历练了这几年的缘故,依稀透出几分令人无法忽视的柔韧气质,如玉润泽,如珠生辉,如日之暖。

昨儿在海云庙,听温益卿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当时她还心有疑虑,不肯全信。

但是仔细一想,的确是有迹可循的。

破绽最大的,就是当初她在宫内给华珍使绊子,出宫的时候华珍负气丢下的那句话。

另外就是赵世禛……

原本郑适汝也不信,堂堂荣王竟会去喜欢什么娈童。

如果真的是她,一切倒是可以说得通了!

连同本已经隐居的晏成书突然又收了个关门徒弟一节,都有了完美解释。

除了这些,还有“舒阑珊”惊人的才华。

不管是在太平镇,一路上京,在京城还是翎海,这个崭新的名字好像随时都跟传奇挂钩。

如果是计成春的女儿,如果是她认识的姗儿,那还有何疑虑可言呢?

只觉着顺理成章。

但郑适汝毕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是绝不会步入华珍所说的窘境的。

幸而目前有个现成的大好机会,可以让她利用。

龚如梅对于荣王的心思,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只不过赵世禛对龚如梅却是冷冷淡淡,这女孩子天真单纯,并无心机,又因为郑适汝在人前恁的端庄大方,私下又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手腕玲珑之极,就给了龚如梅一种错觉。

龚家跟东宫的关系自然不必说,在龚如梅看来,太子妃更是个盛德怜下,且又无所不能的人,她正是苦于得不到赵世禛的回应,心里难过无处诉说,私底下便向郑适汝吐露了不少。

殊不知郑适汝面上虽然体贴应酬的无微不至,但除了对她格外不待见的人、比如华珍公主外,郑适汝对谁也都是这幅知心知意的模样。

龚如梅把她当作可倾诉拿主意的人,实则郑适汝才不管她的事,只把龚如梅当作一个有点意思的小孩子,随意敷衍而已。

只是从温益卿那里听说这惊天消息,郑适汝自然要眼见为实,如今正好可以拿龚如梅来过桥。

正巧昨日龚如梅去荣王府又吃了闭门羹,少女便到东宫哭哭啼啼的。

若在以前,郑适汝只会说些听着熨帖人心实则毫无实际主张的话,可今日自然不同,她便给龚如梅出了个主意。

郑适汝并没有就直说你去找舒阑珊之类的话,而是旁敲侧击,比如龚如梅哭诉赵世禛兴许会误解她,郑适汝故意想了会儿,才叹息说:“你的担心倒也不无道理,只可惜如今没有个荣王身边的人去提醒他,我倒有心替你分辩解释,可你知道,这种事上我毕竟也不太方便开口……唉,要是有这么个能在荣王跟前说上话的人,而且这人又知道泽川的内情,那就好极了。”

如此一来,龚如梅自然就想到了:咦,还真有那么个人!

郑适汝不动声色里,一步一步地引着龚如梅自己想到要找阑珊,到最后龚如梅几乎觉着是自己想到这个法儿的,跟太子妃无关。

等龚如梅提出这法子,她却又忙说不可。还苦口婆心地说道:“你毕竟是个没出阁的女孩子,那个舒丞的名声又是不太好的,所以先前老先生才不愿意你去致谢……叫我看你就算要见,到底也要有个可靠的长辈的陪着,免得以后传出去,对你声誉有损。”

但龚如梅自忖这是私情,家里的长辈那样顽固,哪里肯为这种事情出头,幸而眼前就有一个。

她便试着求郑适汝帮忙,这当然正中郑适汝的下怀,可太子妃也没有急切地一口答应,只在龚如梅绝望要哭的时候,才故作心软状道:“你知道我平日里是不愿意做这些的,别人若做我还要劝着呢,只不过这毕竟事关你的终身,终不成我不管你,看你自己胡乱行事?”

龚如梅自然大为感激,郑适汝又敲打她:“只是这件事以后若透了风声出去,若有心人以为是我的主意,我却是自作自受了呢。”

“不会!这是我求太子妃的,以后若是真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自然也有说法,没有白白把娘娘栽进去的道理。”

郑适汝这是为了预防华珍那样的荒唐传言,才特意如此先说下了,当下便又助龚如梅设定了种种,弄的无懈可击。

因为飞雪一看那落梅笺跟字迹,就知道是龚如梅的手笔,也没有怀疑别的,就陪着阑珊来了。

先前她坐在这偏厅里,听到外头阑珊的声音响起,心已经给什么击中似的酸软了。

如今旧人在前,就算是长袖善舞能言善辩如她,一时竟也不知从何说起。

郑适汝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阑珊。

却正巧撞见阑珊偷偷打量她的眼神,两个人目光一对,阑珊便慌张地转开目光。

郑适汝瞧她的做派其实跟之前也没怎么大变,才微微一笑。

阑珊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故意抚着花嘴巴的毛,讪讪说道:“你、你把它喂得这样好,比先前简直又多长了一个猫出来,我都不敢认了。”

郑适汝冷哼了声:“猫你不敢认,人是不是就更不敢了。”

阑珊这才敢上前几步:“你、你生气了?我不是不敢认,我只是……”

“只是什么?”

当时那场惊险的死别之后,又有一场心若死灰的疗伤过程,此中滋味,自然不必再提起。

本来这辈子都没打算回京,只当是死过一次重新投了胎,谁知阴差阳错又回来了。

自己就如同大海浮萍,随波逐浪,而故人却已经青云直上,何必去打扰对方的生活呢。

何况纵然再见,恍若隔世,又将说些什么好呢?

所以,竟是彼此两不相扰就罢了。

可是这些话只是心里想想,若说出来,却难免词不达意的就变了味。

阑珊不语。

郑适汝却道:“你说不上来了?你以为,时过境迁,人心叵测,你怕我也跟温益卿一样弃你于不顾。”

“不是!”阑珊忙道。

郑适汝道:“不然你为何不来找我,你不回京也就罢了。横竖世间无人知晓,但你既回来了,莫非你觉着,会一辈子都跟我照不见面吗?”

“我也只是……能避一时是一时。”

话音刚落,郑适汝气怒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昨儿还替你去烧纸!”

阑珊手一松,在她怀中的花嘴巴轻轻巧巧地跳下地,站在两人之间仰头看着。

郑适汝瞪着她,像是有满腔的怒火要冲口而出,但是看着阑珊惶恐不安的样子,那满腹的怒气却又迅速压下了。

最终只是垂眸轻声说道:“你、不该让人这样白白的为你担心。”

阑珊本有些手足无措,面对郑适汝,心里竟生出一种罪恶感,听了这句,却更难过,当下走前两步来到罗汉床边。

“宜尔,”她轻声唤了句,扶着郑适汝的膝头慢慢地蹲下了身子:“你别生气,是我不好。”

郑适汝本只是眼中湿润,可见她如此,不免想起往日的情形,一时鼻酸,泪再也忍不住便坠了下来。

阑珊更加慌了,忙道:“你、你别哭!”她也有些哽咽压不住了,“你这样……我也忍不住要哭了啊。”

郑适汝扭头深深地呼吸,试图压制自己的情绪。

阑珊见泪珠从她眼中滚落,早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递过去。

郑适汝接了过来,在面上跟眼角轻轻地拭了拭,垂眸见阑珊也是满脸泪痕,不由苦笑道:“哼,这般胆小张皇的,竟然敢扮男人在外头走动,你……”

她伸出手指想要戳阑珊一下,却又终究没有,只是握着帕子,给阑珊把脸上的泪渍擦了去:“成什么样子!”

阑珊听她这样的口吻,知道已经是不气了,便含泪笑道:“我在外头自然做的很好,可是见了你伤心,我就慌了。”

郑适汝又是一阵心酸泪涌,急忙深吸气忍着:“不许胡说了。好不容易见了面,只管胡说些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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