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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益卿不太喜欢:“我才在工部立足,就叫我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么?罢了,负责这件事情的都是极有经验的前辈,难道他们都看不出,得是我说?自然人家是有数的,不必我多此一举。”

阑珊也不高兴:“你怎么和起稀泥来了?父亲曾说过,做监造是半点儿都马虎不得的,有一丝疑虑,就要付出全力去落实确凿,你怎么……”

“行了,”温益卿先前应酬中喝了几杯酒,心里有些燥热的,却耐着性子道,“你也太要强了吧!幸而你不是个男人,若是个男人,又在工部里任职,那不知要有多少人头疼,又有多少人记恨呢!如今都要嫁了,好歹你安分些,别总说些让我不舒心的话。”

虽然他自诩话说的已经够温和了,但在阑珊听来却甚是刺耳。

计成春最大的遗憾就是阑珊不是个男子,如今偏偏温益卿拿这件来说事。

阑珊咬了咬唇道:“你要舒心,那就别干这差事!若是做了,就要做的好!我还没有嫁呢,你便嫌我了?”她哼了声,拔腿跑了。

马车摇摇晃晃,停在工部门口。

阑珊从回忆中醒来,起身下车。

有认识的见她回来了,忙都招呼,又看她脸色不好,行动缓慢大有不便之态,便都嘘寒问暖。

阑珊慢慢地才回到营缮所,王俊忙迎着问道:“昨儿看你那样,以为会多休息几日,怎么这么着急回来了?”

“拿着俸禄,总不能不干事儿啊。”阑珊打趣了一句,看桌上果然已经堆积了不少的公文。

王俊笑道:“你啊,公务虽要紧,身体却是本钱……”说了这句又道:“对了,刚刚尚书那边派了人来问你来不来,我以为不来就回禀了,没想到人才走你又来了……我看尚书多半找你有急事。你若爱动,不如过去看看。”

阑珊才打开一份公文,闻言便又合了起来。

当下便来到了正堂院,正有一位主事走出来,见了她笑道:“舒所副,才听人说你今儿不来,怎么,身子大好了?”

阑珊还礼,寒暄几句,便入内拜见。

杨时毅传了她入内,看她面白如纸,隐隐地还有些气喘,便皱皱眉道:“病还没好?”

阑珊按捺着咳嗽:“回大人,没什么大碍。听说大人传我?”

杨时毅顿了顿:“嗯,是有一件事。既然你来了……”

他略略沉吟,便道:“你上京时日虽不很长,入行却时候却不短,你自然是知道的,在工部当差,时常会遇到许多的奇闻异事,比如像是之前的翎海之事,以及百牧山,感因寺……在解开谜底之前,多数会有些怪力乱神的说法传出去。”

阑珊不知他想说什么,就只静静听着。

杨时毅说道:“最近又因为京城内那五行杀人的奇事,皇上也听说了你在其中出过力,听说很是赞赏。那日司礼监雨霁公公传了皇上的意思,叫工部这里新建一个‘决异司’,调拨专人,专门负责方才我跟你说的那些奇案异闻,皇上的意思,便叫你挑大梁。”

阑珊大惊,整个人有些僵住了:“这、这是真的吗?”

杨时毅一笑:“我亲自跟你说,难道还有假么?所以我先问问你的意思,你觉着怎么样?”

阑珊的心怦怦乱跳。

她先前听了郑适汝的话,又趁着酒醉跑去找赵世禛,本是已经许了他……她之所以这么着急来工部,其实心里也是存着一个念头——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来不成这里了,所以就算身体百般不适,也强撑着。

没想到在她心生退意的时候,突然天降了这样一件差事。

阑珊的心中流星火石一般飞舞,终于在定神之前,她身不由己地说道:“我自然觉着很好,就是怕……能力有限,辜负圣托。”

杨时毅见她这般说,便又笑了声,道:“不必过于自谦。其实我也觉着皇上的提议很是圣明。比如前些日子我便接到了滇南地方送来的工部急报,说的也是一件异事。”

阑珊忙问是何异事。

杨时毅说道:“是当地云城的一个村子,已经连着三年没有新生儿出现了,当地之人非说是三年前所建的堤坝坏了他们的风水,甚至出现了毁堤的狂徒。当地虽派人调查却也没有什么发现,工部派驻当地的人很是头疼,只能日夜派人巡逻堤坝。”

阑珊也觉着奇怪:“这、怕是巧合吧?”

杨时毅道:“那村落颇大,有近四百户,人口上千,这三年中婚丧嫁娶的也有不少,难道都是巧合?”

阑珊也想不通了。

杨时毅瞥着她道:“可惜滇南太远……也许只是暂时巧合,先不说此事了。你既然应了,那我会忖度着再拨几个人,其实不止是工部,其他的衙门也会调派人手过来。”

从杨时毅的公事房出来,阑珊心中喜忧参半。

皇上钦点的,各个司衙调拨人手,杨大人亲跟自己说,这也算是……给“委以重任”了吧。

阑珊且想且往回走,冷不防见到前方几个官员簇拥着温益卿,一个个满面笑容,口中说什么“恭喜”之类的话。

她当然知道那些人必然是为华珍公主有身孕的事情道喜,但是温益卿的脸色倒是淡淡的,应酬之中一抬眸,不偏不倚地看向阑珊。

阑珊见状只好缓步上前,隔着三四步远也跟着拱手道:“恭喜温郎中。”

这会儿众人已经都散了,温益卿道:“你恭喜的早了点。”

阑珊微怔,他的语气有些怪。

温益卿却打量着她:“你的脸色很差,撑不住就不要逞强。”

阑珊皱皱眉,又想起那句“要强”。

当初她跟阿沅流落南边,女扮男装在外头行事,有一天,无意中经过凌河。

出乎她的意料,原本的石柱桥已经改成了木拱桥。

这桥梁设计的很是巧妙,没有底下的桥柱,只用木头排布,采用套拱结构编在一起,整体架在河上,其中用大钉加固。

当地百姓称为“无脚桥”,提起来赞不绝口。

因为桥底下甚是空阔没有任何阻挡之物,这样一来,不管河水如何的湍急,木船把底下经过,都不用担心会掌控不好撞上桥柱了,不知保全了多少百姓的财物跟性命。

阑珊打听,说是当初建造的时候还有过一件风波——原本是定做石头桥的,也已经在采集石头准备建石柱了,据说有工部一位大人坚决反对,最终才改成了如今的这种设计。

此时此刻阑珊看着温益卿,莫名地想起了此事。

她突然很想问,是不是温益卿提议改了凌河拱桥设计的。

但是忽然阑珊又想起当时自己站在那构造奇绝的拱桥之上的心境,那会儿正是斜风细雨,河流滔滔。她一身蓑衣斗笠,像是渔翁似的站在桥上,脚下的桥身仿佛发出了奇异的轰鸣,似乎认识这个……多年前提过自己的少女。

那时候阑珊却有崩溃之意,她甚至有一种想要纵身跳入桥底下湍急河流的冲动。

最终,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脸上的泪也很快给风吹干。

兴许不想,不去深思,就不会那么痛苦。

就如同现在面对温益卿,她不能回头看,只有往前。

所以阑珊也没有问,只向着温益卿低了低头:“多谢关怀。”

阑珊转身往营缮所而行,因为遭遇温益卿想到旧日的事情,心头激荡透着一丝酸涩,竟没留意营缮所里的众人都缩在院子里,大气儿不敢出的望着里间。

阑珊低着头拾级而上,直到进了自己的公事房,都没察觉房中多了个人。

赵世禛则不动声色地看她神不守舍地进门,一直走到桌边,挪向自己身前。

她似乎就想这么直接坐下……完全没意识到椅子上已经有人了。

赵世禛看的有趣,本想等待那一幕的发生,可又怕吓到她,便故意咳嗽了声。

阑珊却仍是吓的跳了一跳。

赵世禛及时探臂将她抱了过去:“是我。”

阑珊惊魂未定,转头看时,却见荣王笑吟吟地脸近在咫尺。

他垂眸看着阑珊,轻声道:“早知道你这么快就能回工部……昨儿就不该心软轻放了。方才在想什么,想的呆呆的?”

阑珊心中本仍是在木拱桥上凄风苦雨那一幕,突然见赵世禛不请自来,虽然惊异,但看着他明朗的笑脸,心窝里却生出一团暖意。

“五哥……”阑珊慢慢地靠过去。

赵世禛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息,似苦似甘,若冷又微暖,一切刚刚好。

阑珊仿佛习惯了,因为习惯,近乎贪恋,此刻便埋首在他怀里,深深地呼吸,仿佛要从中吸取无限慰藉。

赵世禛本来以为阑珊会不喜自己突如其来,万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垂眸看她乖乖蜷窝在身上的样子,正如当年那只碧玉奴一般,心不禁也温软起来。

情不自禁俯首,在她的发端轻轻地亲了亲:“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带你回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