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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只是……觉着可惜。”

“可惜?”

“可惜她生为女子。”杨时毅冷笑着,叹息着道,“计主事曾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人物,就如皇上曾经感叹的,微臣常也想着若是工部再出一个半个类似计主事一样的人才就好了,所以在知道老师收了舒阑珊为徒后,大为惊喜,觉着她可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因而才不顾老师反对也要调到京内。起初相见看她生得那样,还不信是有真才实学的,谁知道后来……皇上自然也知道,她的所做所为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咳,微臣失言了!可正因为她这份能耐,才更加的让微臣遗憾之余更是怒不可遏,无法原谅!”

“你怒什么?”

“大概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吧。”

皇帝忍不住啧了声,然后笑了起来。

“好一个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皇帝思忖着,笑却又慢慢地收敛了,“其实朕跟你想的不同。”

杨时毅不解:“皇上是什么意思?微臣驽钝。”

皇帝慢慢说道:“朕是唯才是用的人,你明白的。假如舒阑珊只是女扮男装在工部做事,朕念在她是计成春之女,且又如此能耐的份上,自然可以网开一面,最不能饶恕的是,她居然……联合太子妃跟荣王,贪求荣王妃之位!”

杨时毅听到最后,皱眉说道:“皇上相信她的话吗?”

“嗯?”

“微臣虽然痛恨她的行径。不过却也知道此人的品性,她并不是那种妖娇虚荣不择手段之人。”

皇帝不语。

杨时毅道:“或者……皇上生气的不是这个。”

皇帝道:“你又想说什么?”

杨时毅一笑:“早先并没有郑衍出现的时候,就有些关于舒阑珊跟荣王的风言风语,皇上却并不以为意。或许皇上真正在意的,是太子妃跟荣王吧。”

皇帝哼了声。

杨时毅道:“荣王殿下未必是被女色所迷之人,但是毋庸置疑,他自然是对舒阑珊动了真心,才会用那种偷梁换柱的法子。皇上气的大概就是如此,觉着荣王不该为了一个女子,做到欺国欺家的地步。”

皇帝听见自己牙齿暗中磨过的声音:可不正是这样吗。

“不愧是杨爱卿,”手中的参茶早凉了,皇帝把茶杯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淡淡地说道:“朕的确是恨铁不成钢。”

皇帝跟前的两个皇子,一个对太子妃言听计从,一个又对舒阑珊神魂颠倒,成什么体统!

杨时毅打量着皇帝讳莫如深的脸色,道:“皇上,微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杨爱卿只管说就是了。”

杨时毅道:“计家……似乎没有什么人了,只有计姗一个女儿了吧。”

皇帝不是很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这不是人尽皆知的吗?”

杨时毅道:“那皇上觉着,计姗可是那种吕雉武媚一样的女子?”

皇帝一怔,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说……”

杨时毅笑道:“微臣只知道,当初舒阑珊在工部里人缘最好,因为她几乎没什么脾气,是个很和软的没什么锋芒的人……这个皇上当然也是清楚的。”

皇帝想到方才阑珊垂泪陈词的模样,微微一哼:“是啊。纵然再能干……不过是个小女子。”

杨时毅道:“皇上毕竟是关心情切,担心荣王给人所迷,但是据臣看来,荣王很是精明强干,纵然是同舒阑珊之间,难道皇上觉着,荣王拿捏不住一个小女子吗?”

这个皇帝如何能够承认?

但同时皇帝也终于明白了杨时毅的意思。

杨时毅道:“臣只是觉着,舒阑珊此人并不构成任何威胁。当然,臣仍是无法原谅她祸乱工部,臣的罪也是百口莫辩的。”

他说到这里,便又躬身行礼下去:“求皇上降罪。”

皇帝却笑了。

然后他看一眼雨霁。

雨霁心领神会,忙上前躬身把手中的官帽呈给皇帝。

皇帝接了过来,起身走到杨时毅身旁,作势掸了掸官帽上的灰尘,轻轻地给杨时毅戴在头上。

杨首辅抬头:“皇上……”

皇帝笑看着他道:“朕有时候虽然也很想摘了你杨大人的帽子,但如果说也是为了一个女人……那就太不值当的了。”

杨时毅退出乾清宫后,问随行小太监:“舒阑珊给关押在何处?”

那小太监道:“回大人,在司礼监的囚室。”又小声说道:“雨霁公公似乎格外交代过,叫不许为难了。”

杨时毅抬头看向司礼监的方向,正要迈步往前,却见一行人从对面匆匆而来。

他眼神微变,故意的停下了脚步。

等那人到跟前的时候才行礼道:“太子妃娘娘。”

郑适汝止步,将他上下一扫:“杨大人。”

杨时毅道:“娘娘是要去面圣吗?”

郑适汝道:“不错,杨大人才见过皇上?……不知谈的如何?”

她当然知道皇帝这会儿传杨时毅进宫是为何事。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杨时毅道:“娘娘要问的是舒阑珊的事情?”

郑适汝眉头一皱,对后面众人做了个手势,自己往前几步:“皇上可有了处置?”

杨时毅道:“尚未,但微臣觉着娘娘此刻不宜前去。不管是揽罪也好,求情也罢。”

郑适汝双眸微睁:“你……”

“娘娘莫非忘了皇上的脾气?‘世人皆欲杀,吾独怜其才’,这才是皇上的心性。”杨时毅淡淡道:“娘娘,这会儿不是关心则乱的时候,请三思。”

杨时毅说了这句,微微低头行了礼,转身去了。

郑适汝回头看着他大红色官袍的背影,双手握的紧紧的。

她一直有些看不透杨时毅这人。

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原来杨大人不是敌人。

皇帝多疑,却也有些刚愎自用,他认定了的事情,就算世人都反对,他依旧不为所动,相反,有时候对一些众人皆以为毫无疑问“必当如此”的事上,却反而会出人意料唱反调,似乎是想以此显示自己的英明睿智,与众不同。

杨时毅那句话,是杜甫所写李白的诗——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郑适汝立刻就明白了杨时毅的意思,他在把皇帝比做杜甫,把阑珊比做李白:

在所有人都觉着舒阑珊行为惊世骇俗该千刀万剐的时候,皇帝恐怕就是那个独怜其才的杜工部。

郑适汝心中轰雷掣电想的明白,同时也捏了一把汗。

她已经醒悟过来:如果自己贸然去了,不管如何言辞恳切,有理有据,只怕仍旧会触怒皇帝。

太子妃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乾清宫,终于长长地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回。

先前她跪在殿外,晕厥之后经过太医诊治才渐渐醒来。

那会儿已经听说阑珊给送到司礼监看押去了。

她心急如焚,一时失了方寸,立刻起身带人前来。

杨时毅说的对,她的确是关心则乱了。但是回想起来这件事上是自己害了阑珊,叫她又如何能坐得住?自然要不顾一切也要救她于无恙。

郑适汝且走且想,想到阑珊之前在御前恐怕少不了受些惊恐,她的双眼早就红了。

才走不多会儿,忽然前方有宫女急匆匆地来到,说:“娘娘,皇后娘娘命您快过去。”

郑适汝慢慢地抬起头来,原本有一层薄泪含着担忧的双眼慢慢地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宁静。

只不过跟往日不同的是,此刻的眸色中隐隐地泛起一丝怒意。

“好啊,”郑适汝唇角一动,“我也正想去给母后请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