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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端坐在晏成书对面,他身着玄青色的云锦斜襟圆领袍常服,也并未戴翼善冠,只是普通的乌纱圆翅折角帽子,可见今日是微服出宫,所以外头并无任何消息。

大太监雨霁也是一身青袍,躬身敛袖地立在皇帝身后。

皇帝打量了阑珊片刻,点头道:“你到你师父旁边坐吧。”

晏成书本要起身,闻言只得又重坐了回去。

阑珊却看向李尚书,一时踌躇着没有动。

皇帝看在眼里,笑道:“李爱卿也坐吧,本就不叫你拘礼,何况这还是在你家里。你是她的义父,你不坐,她怎么敢坐?”

李尚书闻言忙也谢恩,就在旁边的椅子上半坐了。

阑珊这才跟着谢恩,在晏成书身旁落座。

皇帝道:“你会不会下棋?”

阑珊敛眉垂首答道:“请皇上恕罪,臣女不善此道。”

皇帝笑道:“不打紧,朕知道,人之一生,能有一技之长,专业之精,已经是难得可贵了。你善于工造,这便是你的天赋,通身的精力自然都在那上头,在别的事情上必然会疏忽欠缺些,一方有余而一方不足,这才是人之常理。你若是事事都能,全才如神,那才是真正可怕呢。”

阑珊道:“多谢皇上嘉赞,臣女愧不敢当。”

皇帝道:“这不是客气,也不是违心夸奖你。是这天地之间阴阳平衡的大道理。所以才有那种‘情深不寿,强极则辱’的古话,只有谦谦君子,如玉温润,掌握着适度分寸,才会进退有度,游刃有余的,你说对吗?”

阑珊听到“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又说什么“适度分寸”,便低头道:“皇上所说,字字都是金玉良言,臣女谨记于心。”

此时晏成书轻轻地咳嗽了数声,又忙告罪道:“请皇上恕老朽御前失仪之罪。”

皇帝不以为然地笑道:“晏爱卿不必如此,谁没有个病痛之类的?方才你同朕下这一局,只怕劳了神了,李爱卿,你陪着他下去歇息罢。”

李尚书在朝为官大半辈子,皇帝从未来过府中,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皇帝为何而来,李尚书自然心知肚明,当即起身领旨。

阑珊也早起身扶住了晏成书,晏老转头看着她,眼中似有隐忧,阑珊安抚地一笑:“我替老师谢皇上恩典了。”

晏成书这才同李尚书一块儿去了,如此内堂只剩下了皇帝跟阑珊,连雨霁都悄然地退到了门口。

皇帝道:“你坐吧。”

阑珊便仍坐了回去,皇帝问:“你身体怎么样?”

“回皇上,已经没什么大碍。”

“不用瞒着朕,孩子如何?”

阑珊看向皇帝……他知道了?转念一想,当然,就算没有昨儿在东宫的那一番惊动,皇帝只怕也早得了消息。

但是这到底是吉是凶,却尚未可知。

阑珊低头:“……大夫说,孩子,甚是顽强。”

皇帝看着阑珊,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脸色,却清楚地看到有一抹透明的泪滴稍纵即逝。

“朕知道,你受苦了。”皇帝突然冒出这一句。

这句倒像是贴心的话,但毕竟君心如海,谁知皇帝到底打什么主意。

阑珊略觉惶恐,她想站起身来,手摁着桌子,却有些使不上力气:“皇上……臣女不敢当。”

皇帝道:“你的才干,本不输给工部任何一个人,却因为身份所限,礼法体统约束,当初朕不得不革除了你的官职,至于你离开京城的缘故,朕也能猜到。荣王宁肯不回京覆命也要去追你,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的错。”

“皇上,”阑珊咬牙,终于站了起身,“臣女知道所行的事情不容于律法,皇上只革除我的官职已经是从轻发落,臣女心中只有感激。另外荣王的事……皇上若要怪罪,还是怪我吧。”

皇帝淡淡道:“怪你做什么?难道朕也是那种不明理的君王?朕的儿子朕很明白,若非荣王自己愿意,你能牵着他去?何况,自古以来所谓的红颜祸水,不过是男人们为自己找无能的理由罢了!”

阑珊大为震惊,没想到皇帝竟说出这样又通透又振聋发聩的话,作为一个帝王而言,也算是惊世骇俗了,她一时竟无言可答。

皇帝又说道:“不过你放心,朕谁都不会怪,荣王虽然抗旨,但阴差阳错的也查明了官银沉船之案,倒是因祸得福了。朕这把年纪,已经知天命了,兴许这冥冥之中,都有天意。”

阑珊很意外。

皇帝对上她疑惑的眼神道:“坐吧,朕可不想……朕的小皇孙有什么事。这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地保护着他,顺顺利利地生下来。”

阑珊瞪着皇帝,这一瞬间竟忘了什么礼法什么体统,也许是因为“小皇孙”三个字击中了她的心坎,阑珊只是睁大双眼,眼圈泛红地看着皇帝:“皇上……”

“生为女子,是委屈你了,”皇帝叹了口气,“若你是男人,自然就不用经受这些苦楚,甚至……此刻只怕也在工部跟温益卿并肩了,你计家的传承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阑珊才有些许感动,听了这几句却重又低了头。

皇帝这话并无恶意,但在她听来,却字字重若千钧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厅内安静下来。

顷刻,皇帝才沉声又道:“你去荣王府……做侧妃吧。”

阑珊心头一抽:“什么?”

皇帝道:“过去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你如今有了身孕,这孩子终究要有个名分的,你若是愿意,朕便许你这个名分,如何?”

阑珊还未回答,皇帝又道:“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了,朕是不会允许皇室的血脉流落到外头去的。所以你的回答,很重要。”

“皇上的意思是,”阑珊看着皇帝,心头开始生出寒意:“若是我不答应,皇上会对这孩子不利吗?”

皇帝笑道:“朕是这孩子的皇爷爷,自然不会对他怎么样。可你该知道,自古以来都是母凭子贵,你不想给他一个正经的名分,试问,是做人母该尽该为的吗?”

不等阑珊回答,皇帝站起身来:“就如同温益卿的那个儿子,之前如何且不论,只是后来你一意孤行带了他走了,叫那孩子以后如何出息?明明该是生在高门宦府,锦衣玉食的长大,你却叫他流落穷僻之地,一生碌碌无为吗?如今孩子还小,什么事也不懂,等他长大了,难道不会怪罪你们,不会懊恼后悔吗?你可扪心自问过你的选择是否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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