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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到荣王府门口的时候,为首的人从一匹劣马上爬下来,掸了掸肩头的雪。

王府门口的侍卫早就留意这一行人了,却见来人其貌不扬,身躯微胖,衣着打扮也是普通。

此刻那胖子拱手行了礼,陪笑道:“下官是工部决异司的江为功,求见荣王妃娘娘。”

“工部的人?”侍卫虽然有点意外,却仍是尽忠职守地说道:“我们王妃身子不适,最近不管是什么人,一概不见。”

这胖子的确正是江为功,闻言呆了呆,脱口说道:“身子不适?小舒怎么了?”

侍卫皱眉道:“你说什么?你叫我们王妃什么?”

江为功忙噤声:“抱歉抱歉,一时失言。”

侍卫打量着他,琢磨着说道:“你的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哪里曾经听过的。”

“是、是吗?”江为功揣着手笑道:“却是不敢当。”

侍卫啧了声,道:“不是我不通报,是实在不敢的,我们殿下甚是疼惜王妃,王妃稍微有点不自在,王爷就心急如焚的了,连日里拒绝了多少人呢,连先前陈国公府的老太君、礼部尚书夫人都没见着呢,何况是你?还是赶紧走吧,别自讨没趣。”

江为功有些为难:“这、这……既然如此……”

正要知难而退,冷不防里头一名年纪略大些的门房听到外头有声音,忙探身出来观望。

当看到江为功的时候眼睛一亮,忙笑着迎出来道:“是江大人啊!”

江为功见总算还有人认得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那老门房对他行了个礼,笑道:“江大人莫怪,他是新派出来的,原本不认识您。”

“我这一年不在京内了,就算是旧人只怕也认不得呢。”江为功倒是不以为忤,笑着说。

那侍卫见老门房如此热情洋溢,才猛地想起来当初王妃在工部的时候,跟一个人是最好的,翎海那边的海船案子也是两人共同联手处理了的。

当初阑珊没有恢复身份之前,工部悄悄地还传出个口号,唤他们两人“工部二呆”,意思是他们两个傻愣愣的,偏是一股悉心钻研不怕死的劲头如出一辙。

如今虽然阑珊已经贵为王妃,但听说王妃是最好脾气的,跟王爷那个性子正好相反,只怕还念旧着也未可知。

当即回过神来,急忙向着江为功赔礼:“请江大人见谅,我有眼不识泰山!给您赔礼了!”

江为功忙笑道:“不必不必,门上来的人不尽数都是好的,盘问仔细些是你的职责本分。”

老门房才笑问:“江大人什么时候回京的?饶州那边都妥当了?”

江为功道:“妥了,昨日才回来,走了一趟吏部,又回了工部交差。今日才得些许空闲。对了,小舒、王妃是怎么了?”

门房早叫了一个小厮,让快进内通禀,一边陪着江为功进内道:“只是偶感风寒,不是大恙,可王爷疼惜王妃,所以才叫门上不管是什么人来都一概挡着,别让王妃劳神呢。”

江为功踌躇:“那我……”

“就是不知道江大人回京了,差点儿误伤了您,”门房笑道:“大人又不是外人,王妃见了您,只怕还能高兴些,病也好的快呢。”

里头阑珊正靠在窗户边儿看书,听说是江为功来到,果然喜出望外,把书一扔,匆匆地往外跑了出来。

前两天阑珊还跟赵世禛打听饶州的情形,赵世禛也告诉她,饶州那边早就完工,只是工部就近还有一项工程,索性就把江为功调了过去,一面是近便且容易办事,另一方面则是要看看八卦塔林建城之后的效果如何。

于是江为功又多呆了这四五个月,才总算奉命回京。

两个人相见了,就像是许久未见的亲生兄弟姊妹,各自情绪激动,无法言喻。

阑珊更是因为多久不见他,如今看着江为功微胖依旧的脸,高兴之余竟喜极而泣。

还是西窗笑道:“好好的别又哭呢,才好了多久,千万别再伤神。”

阑珊忙拭干了泪:“我不过是太高兴了罢了。”

江为功见她虽然更换了女装,但仍旧不施脂粉,而且头发也只是单挽了一个发髻,簪着一枚银钗,其他的钗环竟一概都没有,素淡雅致,清新秀美的像是一幅笔触细腻的美人画。

虽然是病愈,但是气色却仍是很好的。江为功便放了心。

阑珊又忙叫把端儿抱了出来给江为功看,江为功一看这孩子,眉眼分明是跟赵世禛如出一辙,幸而气质还不像是荣王殿下那样凌厉的,粉妆玉琢又爱笑,像是个精致可爱的玉娃娃。

江为功大喜,大着胆子自己抱了一抱,赞叹说道:“这孩子比年画上那小仙童还好看呢。”

端儿戴着个虎头帽子,两只眼睛越发有神的望着江为功,又伸出细嫩的小手去抓他的脸。

阑珊怕他伤着江为功,忙提醒西窗道:“快看着他,别叫他又抓人。”

江为功笑道:“不打紧,我脸皮厚,胡子还没有仔细刮呢,只别扎了小世子的手就好了。”

引得众人大笑。

江为功坐了将近一个时辰,又说起饶州的事情,自打八卦塔林建成之后,只在九月底的时候,刮过一场风,这几个月来竟都是风平浪静的。

从龙王庙水域,也有几艘船大着胆子试着经过,竟也都平安无事的!从此鄱阳湖上便也多了一条便利的水路,大大方便了来往船只,但凡经过的船只无不颂念工部之能。

江为功说罢,又笑道:“如今饶州那边传的神乎其神,又因为你在湄山的那件事情,他们都说你是什么神人转世,地方上还商量着要选地址,建一座娘娘庙呢。”

阑珊大惊:“这如何使得!江大哥,千万别叫他们这样。”

江为功笑道:“我只是这么听说,却不真切,但若是地方的一片心意,又何乐不为呢。”

阑珊摇头:“且不说我的功绩没有到达可以建庙立生祠的地步,再说,我心里还存着一点担忧的。”

江为功忙问:“什么担忧?”这会儿小端儿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又抓了一把,果然听见“嘶”地声响,是小孩儿的指甲抓过那些胡须发出的轻微响动。

阑珊忙叫西窗快先把端儿抱了去,又问:“可伤到了?”

江为功抚了抚下巴,笑道:“说了我皮糙肉厚的没事儿呢,你且说。”

阑珊见他脸上果然无伤,才道:“我只是想,虽然江大哥你在龙王庙周围丈量勘探,才终于找到那风力最强的地方,但是从那几张当地百年地形图的变化中,可以清晰看到那龙须口那一处,是在时刻变化的,我的意思是,现在龙须口还在,所以我们可以在这地方建八卦塔林破坏从庐山而来的劲风,但假如……经年累月,风吹水击,把龙须口一点点的更加侵袭……甚至于,整个龙须口都没了呢?”

江为功闻言骇然:“你、你是说……”

阑珊点头叹道:“是啊,虽然这个过程会很慢,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但若龙须口变动,八卦塔林自然也会随之变动,假如龙须口没了,塔林也就不复存在了!”

“若没了塔林,那风岂不是依旧肆虐?”江为功目瞪口呆,心头惊跳。

阑珊道:“就是这个意思,除非能再找到新的风口,但是……只怕很难。”

她见江为功呆若木鸡的,又忙笑道:“不过江大哥也不用先太担心了,毕竟这需要一个过程,按照那个风速跟水力,最快也要五十年以上。至少……咱们可以保饶州地方五十年的平静。而且我说的也未必就成真,也许期间还会有别的变化,虽然咱们可以将目光放的长远,但倒也不用先杞人忧天自己吓倒自己。”

江为功原本是意气洋洋的,听了阑珊这般分析,那喜悦自然便大打折扣,直到听了这句,知道阑珊是安慰自己,他便也笑道:“你说的对,我只是一时没想到这一点……不管如何,你所做的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能在那无法阻挡的庐山之风,长江之水面前偷得这般天机,已经是鬼斧神工,世间难得。”

阑珊忙道:“你说这话我可又不爱听了,那是我一个人能做成的吗?”

江为功才又笑了。

此刻见时候不早,江为功便要告辞。

阑珊留他吃饭,江为功哪里肯,便笑道:“我才回来,还有许多事情待处理,改天,改天一定。”

阑珊见了他,就仿佛又回到昔日在工部的日子,别有一番感喟心境。

当下又殷切的叮嘱:“江大哥,若是不派你外差,你就时常过来找我说话才好。”

江为功一口答应:“放心!”

于是阑珊才叫飞雪陪着送他往外。

飞雪同江为功离开二门,突然问他:“你今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什么?”江为功怔住。

飞雪道:“你好像有心事,总不会是原本想告诉王妃的,又没好意思开口吧。”

江为功微怔,脸色有些讪讪的,却笑问:“你怎么就看出来了?”

飞雪说道:“这个很明显,王妃不过是因为跟你相见了过于喜欢才没发现的,到底是什么事?”

江为功脸上便有窘然忸怩之色:“这、有点儿不好说。”

飞雪笑道:“怎么就不好说?你若有为难的事情,只管告诉我,我能帮得上便帮。不然的话给王妃知道了,倒是要她忙。”

江为功这才忙说道:“别别,小舒才刚病好,别告诉她免得又劳神。”

“那你快跟我说。”

江为功抓了抓头,还没开口,脸上已经发红:“我说了的话……你可别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