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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在素闲庄内,鄜州大营监军杜云鹤来访,竟同云鬟有一言不合之意。

云鬟自听他有弦外之音,却不动声色,只道:“恕我无知,竟不知自己有何名头,能入杜监军的耳?”

这会儿杜云鹤定睛看她,却见女孩子生得自然无可挑剔,虽年弱,但其清丽脱俗,灵秀绝伦,宛若新荷清露,宛转剔透,叫人一见便禁不住生呵护怜惜之意。

可细细看来,这女孩儿虽看似温和,实则隐隐又透着一股冷淡疏离气质。

杜云鹤眉峰一蹙,便道:“营中的小六,可是跟庄上常来常往的?”

云鬟听他果然提起赵六,正验证她先前所料:素闲庄向来跟鄜州大营毫无瓜葛,唯一有些牵连之处的,便是赵六,何况今早上赵六才带她往宝室寺走了一趟,后脚杜云鹤便即刻来了……

云鬟微笑道:“原来杜监军是为了赵六爷而来,只不过,六爷是军中的人,按理说他的行踪监军自然最为清楚,如何却来庄内相问?”

杜云鹤听了这话,越发惊异,再度细看云鬟,不料她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口齿,杜云鹤便道:“我索性直说了罢,小六尚年少,毕竟有些不懂事之处,只月前他已回了家中……本是年后才回的,如何我今儿早上听了信儿,说他来了庄上,不知是否是真?”

陈叔在外听了,忙说:“这个只怕是大人误会了,昨晚上咱们一块儿吃的团年饭,并不曾见过赵六爷呢?再说,六爷纵然是回转来,自是回营房内里,怎会来我们庄上?”

杜云鹤扫他一眼,也不理睬,只看云鬟,眼底的讥诮之意越发明显了。

云鬟便对陈叔道:“陈叔,不如你且去庄内看一眼,若是赵六爷私自跑了来藏在哪里,也好让监军带了他去。”

陈叔张口欲说,却见云鬟向自己使了个眼色。陈叔会意,虽有些不放心,却也答应了声,果然自去了。

陈叔退下后,云鬟方和颜悦色说道:“杜监军初来庄上,便有兴师问罪之意,不知云鬟是哪里得罪了?”

杜云鹤见她支开陈叔,又听她将话问开,他张了张口,对上女孩子明澈的双眸,又是这样从容直白的口吻,一时却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了。

原来,自从赵六追踪花启宗受伤之后,杜云鹤见时常见赵六举止有些反常,先前他虽然也有些百无禁忌,然而却不似这般反常。

先是每每偷跑出军营,小兵上报,杜云鹤才知他是往素闲庄方向去。

然后便波澜横生起来,第一件,就是那王典来犯之事,若说这是凑巧,倒也罢了,谁知后来更不知为何掺和进袁家那宗案子,更是又受了伤。

好歹在军中养了月余,跑出去后,却又是去了素闲庄,竟好像那里有什么好的引着他,弄出个飞蛾扑火的光景儿来。

杜云鹤又知道他当街打了本地地痞,这本也罢了,原本赵六少年气盛,又且天性孤傲,本也是个不消停的,隔三岔五厮斗一番也是寻常。

可细细查探才知,这地痞原来是欺负过跟素闲庄有来往的一户人家,赵六如此,不过是为人出头罢了……然而他的性子从来不是那种所谓嫉恶如仇的,杜云鹤深知。

除此之外,他居然又接连借起银子来,——头一次是借了杜云鹤的,杜云鹤原本在这些银钱上并不上心,只当他有什么心爱的东西要用,因不以为意地给了,后来才知道是给了那苦户子家里。

然后听说又强借了两个营官的,这一次越发出色了,竟是要买什么玉钗——而那钗子原本是有个校尉看中要留着送给家中娘子的,却被赵六看上,不由分说强夺了去。

那些军官因跟他十分相好,自然笑笑允他而已,后来暗中谈笑传说,才渐渐传到杜云鹤耳中。

虽无人告诉杜云鹤那钗子的去向,杜云鹤却已经猜出来了。

前些日子崔印从京城而来,果然也曾去过鄜州大营,杜云鹤只碍于颜面,不得不应酬这位来自京城的贵人罢了,又陪着他跑马射箭,玩耍演练了一番。

听崔印的口风,说起赵六,竟似十分熟络,且言语中颇有喜欢之意。

杜云鹤表面虽应酬的客套周到,但看崔印的纨绔做派,自然是心里很有微词,又想到赵六跟素闲庄日渐密热,若非知道那“凤哥儿”不过是个孩子,必以为是什么邪魔魇道作祟。

杜云鹤私底下也问过赵六几回,然而每次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只有一次,杜云鹤道:“你是不是跟素闲庄上那个小丫头过从甚密?”

赵六笑道:“说的什么‘过从甚密’?有话明白说,不要拐弯绕角,你难道是说我看上那丫头了不成?你竟是老不羞了,那丫头才多大点儿?我不过是觉着她聪明有趣,觉着好玩儿而已。”

杜云鹤见他说的明白,才略松了口气,心想他再心思老成,毕竟也只是个少年,而军中的人多半都比他大,是以逼得他也更老成起来,忽然在当地遇到几个比他小些的孩子,偶然玩的投契了……倒也不足为奇,横竖新鲜劲儿过去也就罢了。

因此杜云鹤只叮嘱道:“既然如此,你且心下有数就是。”赵六也自笑笑答应了。

直到今儿早上,杜云鹤接到云州来人报讯,竟说赵六于日前匆匆离开云州,说是回了鄜州,不知有何要紧事。

杜云鹤吓了一跳,他全不知此事!当下命人详查,那沿河的哨探们说起来,却果然是见了赵六爷往素闲庄上去了。

杜云鹤惊怒之下,便命人备马,亲来素闲庄上看究竟。

然而这些话,又如何同眼前的小丫头说?何况对方是这个年纪,又着实不好说些不中听的话,何况也无从说起。

原先没见云鬟之前,只当多半是个活泼讨喜的丫头,习惯撒娇撒痴,才引的赵六“忘乎所以”,别的不说,比如那钗子必然也是这丫头开口讨的,不然赵六为何要给一个小女孩子那样贵的饰物?他小小少年,难道就无师自通有这种讨好女孩子的想法儿了?

可见了云鬟之后,却竟是这样气质偏冷清的孩子,倒是让杜云鹤摸不着头脑,不由又揣测:莫非这丫头擅长做戏,在赵六跟前儿同现在这幅模样是不同的?

不然他真真儿想不通,赵六究竟是哪里不对了,竟会对这女孩子青眼有加。

杜云鹤打量云鬟黑白澄澈的眼眸,心念转动,便又想起一事来,当下心底暗惊!

当下略把语气放的缓和了些,便道:“兴师问罪四字,却有些言重了,杜某只是来寻人的罢了,并无意其他,大小姐若是知道小六在何处,还请告知的好。杜某不胜感激。”说着,竟向着云鬟拱手做了个揖。

云鬟见他改了态度,才道:“不瞒监军说,昨夜赵六爷的确不期而至,强带我去了宝室寺拜佛,因为此事,我先前还将庄内的护院辞了,只因他看护不力……”

杜云鹤忽地想起在路上看见的巽风,她所言自然非虚。

却听云鬟又道:“后来阿风在宝室寺接了我,我们便自回来,再不曾跟赵六爷会面,监军若要找寻,只到宝室寺去寻,打听打听,或有所得。”

杜云鹤见她言语温和,说的又清楚,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厅内一时沉默下来,两个人彼此暗怀心事,片刻,杜云鹤道:“既然这样,我便去找人便是,多谢。”

云鬟起身相送,杜云鹤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大小姐可知道……小六如何这样喜欢亲近你?”

云鬟轻轻摇头:“‘亲近’二字,有些过了。”

杜云鹤一笑:“不错,是我失言了……”他顿了顿,道:“那如月珮还在你的手上?”

云鬟愣怔抬头:“什么?”

杜云鹤对上她诧异的目光,心下哑然:“原来你并不知……”戛然而止,心想:“原来小六不曾跟她说?到底是没跟她说,还是小六也不知道?可若不是因为此事,小六为何要这样亲近她?”

原来,去年夏天里那一次,赵六因跟花启宗交手,受伤落水,曾被一个女孩儿所救。

当时杜云鹤及时赶到,便忙把两人拉到岸上,又因见有人来到,他便先抱着赵六离开。

此后赵六曾问杜云鹤知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杜云鹤为免多事,只说不知,何况那女孩儿他惊鸿一瞥,虽记得容貌,却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罢了。

一直到方才,杜云鹤见了云鬟,渐渐地认出这孩子便是当初相救赵六的那人……

杜云鹤正绞尽脑汁也猜不出赵六因何对她不同……乍然想到救人一则,便才似明白过来。

虽然他并没说救人者是谁,可赵六何其聪明,他自然能窥得端倪……多半,也已发现了那如月珮在崔云鬟的手上,毕竟是“救命之恩”,故而才对她格外殷勤着意。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他性格大变,举止反常等种种说通。

可是那如月珮对赵六来说意义非凡,倘若在一个小丫头手上自然不妥,因此杜云鹤暗中猜测赵六是否已经要回。

但是看着云鬟的神情,他心中即刻明白:云鬟是不知情的。

既如此,那就是说赵六不曾跟她提过此事,起码不曾提过如月珮。

杜云鹤看着女孩儿疑惑不解的神色,目光变了变,便一笑道:“不……我想错了,并没什么。”

云鬟目送杜云鹤转身离去,想了会儿,也并不明白,便只得作罢。

顷刻陈叔送了客,便回来问究竟,云鬟只说他是来找赵六的,既然人不在,自然便去了等话,敷衍过去。

赵六昨晚那惊世骇俗之举,自然不宜张扬的天下皆知,若告诉陈叔,又徒增忧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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