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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陶然对罗氏来说自然是“心肝宝贝”一般,简直比崔承更是疼爱,能说出此话,已经极为难得,也算是掏心掏肺为云鬟好了。

云鬟忙道:“母亲……表哥自然极好,是我配不上他。”

原本罗氏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因她最疼爱季陶然,所以心情就如晏王妃疼爱赵黼一样,都想给他配个最好的人家,配个最难的的女子。只因那日听见云鬟规劝崔承,才知道这孩子是个外冷内热、且极清楚的人。

罗氏笑笑,不由抬手一招,云鬟会意,便挪过来靠她坐了,罗氏抱着她道:“不管如何,只盼你得个极温柔、能疼你的人,一生安泰,也就罢了。”

两人来至将军府,季夫人接了进去,罗氏因知道季陶然想见云鬟,就只略坐片刻就借故离开,只去找姊妹说话了。

季陶然见了她,自然喜欢:“你来的晚了些,清辉方才离开呢。若早一会子,就能跟他见着了。”

云鬟见他脸色虽然有些泛白,可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儿,心中欣慰,便笑道:“怎么总说这孩子气的话,我跟小白公子见的什么。”

季陶然道:“可知清辉心里也担忧你?”

云鬟便看他:“担忧我什么?”

季陶然自知失言,便抬手一拢嘴,转开话题道:“你额上的伤痕几乎看不出来了,这我可就放心了。”

云鬟摸了摸额角,虽然人人说看不出来了,但伸手摸一摸,那道疤痕却仍浅浅地凸出,仿佛铭刻的记忆,再无法消退。

正说话间,外头忽然报说晏王世子来见,季陶然一听,有些吃惊,忙对云鬟道:“世子如何这会子又来。”

原来上回云鬟来做客,便是中道给赵黼偷掳了去,害得季陶然百般遮掩,担惊受怕,因此如今想到前车之鉴,生怕他又来这招儿罢了。

云鬟也正想到此情,忙道:“我回去找母亲。”竟不等赵黼前来,便忙起身,沿着廊下便往季夫人房中而去。

身后季陶然急得说:“等世子去了,我叫人再去请妹妹过来!”

谁知赵黼却是个腿极长的,那小厮进来报的时候,他早已经跟在其后,小厮前脚未曾出门,他后脚已经来了。

云鬟转过回廊,才要出门,因走得急,差点儿就跟外头的赵黼相撞,两个人各自收势,目光相对,此刻彼此的意思……却跟先前大为不同了。

时光仿佛有那么一刻的凝滞,连过往的风也都静默了似的。

云鬟垂眸往旁边避让一步:“世子先请。”

季陶然预防着赵黼作乱,云鬟心里也忌惮,岂知赵黼今儿原本真的只是来探望的,来到门上才知道崔侯夫人也在,因此这会儿真是: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赵黼迈步往内,将走未走的功夫,忽然说道:“崔云鬟,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云鬟道:“这儿是将军府,并不是说话的地方。”

赵黼道:“那你说哪里适宜?”

云鬟拧眉:“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黼望着她身后小丫头玉兰道:“你先退下。”

玉兰怯怯看云鬟,见她不做声,便行了个礼,果然先走了出门,从侧边角门转出,走到听雨轩外,不敢再离开,便只站住,踮脚扬首地往回看。

正不知所措中,忽然听身后有人道:“你是崔侯府的人?”

玉兰一惊,回头之时,却见身后站着个少年公子,生得清冷如雪,双眸如寒江水一般,玉兰忙行礼道:“小白公子!”

话说赵黼跟云鬟在院外夹道中站定,自季陶然院中的一棵枇杷树探出头来,狭长的叶片随风摇摆,地上映出细碎的阴影,斑斑驳驳。

因院墙高,前头的厅堂又遮着光,这夹道里格外荫凉。

云鬟贴墙站着,枇杷树的碎荫洒落满头满身,脸上神色,时而明亮灿烂,时而阴翳微冷,小小地淡金色的花朵一簇簇地,因枝头搭下来,有的几乎掠到鬓边,竟如天然的簪花陪衬,倒是相得益彰。

赵黼仰头看看那长叶片,忽然说道:“我曾说过,六爷最喜欢你笑,你可还记得?”

云鬟不知他为何冒出这句,只得点头。

赵黼道:“我从来不曾见你笑得开怀的模样,除了那日。在鄜州河畔,你瞧着那些小孩子嬉水捉鱼……”

当时她只顾看着河面,却不想他在旁边只看着她。

云鬟打断他道:“世子,我不懂你的话。”

赵黼道:“先前不管我如何相待,你只淡淡地,你真正恨上我,是因为季陶然,对么?”

这话听在别人耳中,只怕并不会懂是何意,可在云鬟听来,却如冰河坼开一半,哗啦啦地寒冰倾泻碰撞,袖底的手掌不由微微握紧。

赵黼道:“你怪是我害死了他?”

云鬟仍是垂眸不语——先前揭破此事的是她,只因那时候她跪了一夜祠堂,心力交瘁,已不想跟他假装下去,才索性撕破。

可事到如今,赵黼一边儿说着,她心底一边儿止不住地便想起以前种种。

——当时她听到耳畔异动,心中竟有种奇异不祥之感,慢慢起身回头看去,却见季陶然喉头血流如注,一柄飞刀擦过他的喉间,深深地钉入对面的墙壁上,血滴从上头极缓慢地滴落。

这真是至恐怖的一幕。云鬟一声儿也没出,只是心底耳畔甚至脑中,却分明听见无数尖锐叫声,就仿佛把魂魄扯住,用力撕开时候那种无助而绝望的惨叫。

赵黼蓦地起身,一颗大珠从他掌心滑落,上面竟也沾着血,骨碌碌滚到她的脚边儿。

云鬟灵魂出窍般俯身捡起来,便要去看扶季陶然起来,赵黼却将她一把拉住,不许她靠前儿。

她才有所反应,一边儿竭力挣扎,一边儿回头去看季陶然,泪眼朦胧中,见他动也不动,血泊却渐大,一毫生机也不复存在,她大叫,唤他的名,试图让他醒来,试图到他身边儿,却始终不能够。

她听到自己哑声道:“是你害了他,是你害了他!杀人凶手!”

赵黼闻听此言,眼中虽有刀光剑影,却竟笑起来:“这样为他心痛么?他死的倒也不冤……是我杀了又如何?横竖少了眼中钉肉中刺,这还不算完呢,下一个是……”

不管她如何抵死挣扎,甚至伤了手臂,他依旧不肯放手。

云鬟已不敢再往下想,呼吸都急促起来,几乎无法自控,用尽全力,才令双手紧握,而不曾挥出去。

与此同时,对面赵黼也正盯着她,望着枇杷的碎影在她面上遮来隐去,忽闪忽闪的树枝跟变幻的影像,阴晴交替,似浮生一梦。

——他想不到,季陶然竟会生生地死在他的面前。

他几乎就要知道真相了,偏在这时侯被掐断,这真凶竟如此大胆高明,就在他跟前儿动手,他也并未察觉。

心头本就怒火高炙,无处宣泄,就算生生捏碎珠花扎破手掌痛楚钻心都不能够压制,又听了云鬟那些话,顿时越发激怒起来。

不必他吩咐,府内侍卫立即追踪凶手,江夏王府高手如云,可是却并没找到这人的踪迹。

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将枇杷花摇了许多下来,落在那乌发间,仿佛点点金花儿嵌落。

赵黼上前一步,将云鬟发间的一朵小花摘下,他微微俯身,在云鬟耳畔低声说道:“你不该恨我,若不是你想掩饰的那个人,季陶然不会死,你真正该去恨的,是他。”

——那凶手选在那时候、于他跟前儿铤而走险,分明是不顾一切要杀人灭口。

远远看来,白墙之外,枇杷花下,俊美少年郎俯身低头,在女孩儿耳畔呢喃低语……看着竟是好一副郎情妾意、竹马青梅之态,又哪里想的到,两个人所说,竟是生死相关,深仇大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