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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鬟心中一动,自从先前薛君生送白樘进府,又遭了赵黼那场磋磨后,这向来却也少见君生,不知如今是否可好,只听闻他仍是在静王殿下驾前奉承。

柯宪见她不言语,当即不由分说拉住道:“可知他们都说你年纪虽轻,人却似尚书般老成呢?今日一定要你同去。”

云鬟失笑:“怎么这些人背地里乱嚼舌头。”

当即一个乘车,一个骑马,先自回府内各自换下官袍,更换常服。

不多时来至畅音阁,此刻黄昏将至,薄暮之中,见楼上已经灯火通明,亦是人声喧哗,楼前更是车水马龙,有人道:“已经是客满,不可入了。”摇头叹息,甚为可惜。

柯宪吐舌,便对云鬟道:“我们还只挑肥拣瘦,说要不要来呢,原来纵然想来也不可得了。”

云鬟因见如此热闹,却也有些退意,便顺势道:“既不可得,咱们回去罢了。”

谁知正在此刻,一个阁子里的小幺眼尖,便瞧见了谢府的马车,当即分开众人,赶到跟前儿,拦着马头道:“敢问是刑部谢主事大人的车驾?”

随车的阿喜道:“正是,如何?”

小幺儿满面喜欢道:“主事如何有空前来?快请里头相见,我们先生若是知道了亲自前来,必不知喜欢的什么模样。”

柯宪诧异,云鬟才开车门道:“听说已是人满为患,且改日再来。”

小幺儿道:“主事如何跟寻常人一般?快请下车,我带主事入内。必有好位子好茶食呢。”

众目睽睽之下,云鬟见着实盛情,只得下车,那边柯宪也翻身下马,便笑道:“主事好大的面儿。”

自有楼里的人将车,马儿一并带去料理,那小幺儿亲自领了云鬟跟柯宪,竟从后门而入,也不去前厅,只去后台。

早有人眼尖,看见了云鬟,便入内告知了薛君生,此刻君生早已经妆点妥当,闻听她来到,忙站起身来,此即小幺儿已经领了进来了,喜洋洋道:“谢主事来了!”

薛君生回头——这会儿云鬟跟柯宪一前一后进来,两人都觉得眼前煌煌闪烁,竟是一位盛装的绝代佳人,拧身立在跟前儿,因一转身间,满头的珠翠微微摇晃,更是绝色不可方物。

君生略行了个礼,便隔着袖子拢着云鬟的手,温声道:“如何今日得闲?”

云鬟道:“一时兴起,只别相扰了才好。”

虽是上了浓妆,但眼底的喜悦之意,却仍似满溢而出,君生道:“人来了就好……”心里虽也还有许多言语要说,只是眼见登场的时候将到了,便说道:“我先叫人安置你们,稍后再细细地说话。”

便唤了个贴身的小厮,让引着他们两人,好生照料安排不提。

因云鬟等来的迟,楼内的其他宾客都已经落座妥当了,渐渐地都鸦雀无声,静候开场。

小厮引着两人,迎面却见楼中管事,便拦住说道:“这是先生的贵客,要安一个极好的地方。”

那管事的想了会子,道:“有位沈爷定的座儿,却未曾来。正好请两位爷过去。”

往那处走的当儿,便听得后台上一声鼓响,眼见便要开场了。

楼上的廊道都铺着厚厚地毯,管事领着两人,密密无声地走过楼道,将一间房的门扇推开,见里头酒食都是现成儿的,因满面含笑道:“两位大人自用。若有吩咐,只管唤一声就是,外头自有小幺儿服侍。”

柯宪道:“多谢。”

那人退出,将门带上。云鬟跟柯宪对面坐了,却见面前垂着帘幕,打开之时,正好可见台上的光景。

柯宪低低笑道:“果然是绝好的地方,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云鬟恍惚思量方才那管事跟小厮低语的一句,不知这“沈爷”又是何人。

正忖度间,便听得鼓乐声响,正是粉墨登场之时。

今日唱得这一出,唤作《玉簪记》,说的是潘小生跟道姑陈妙常之间的故事,也正是薛君生的拿手好戏之一,一字一句,转瞬顾盼,皆都情丝百结,屡看不厌。

连柯宪这原本不耐烦听戏的,也都被勾了魂魄去似的,眼睁睁看着台上,目不转睛。

只云鬟略看了片刻,虽然薛君生唱作皆是一流,然而她的心里却有些突刺起来。

因为这一幕戏,她却是极熟悉的。

当年,在江夏王府内听过的。

先前曾说过赵黼虽瞧不起薛君生,但却也甚是欣赏他的才艺,曾几次请他入府侍奉。

而这《玉簪记》,对云鬟而言,却在熟悉之外,更有不同的记忆。

耳畔听着君生唱道:“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我也心里聪明,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

这每一字句,她自记忆鲜明。

身上渐渐地也有些发热,就仿佛那人坐在身旁,搂着肩膀,也这般含笑低低道:“阿鬟是不是也跟着小道姑一样,见了人的时候就假惺惺地,不在你身边儿,你就心里不安分了?”

鼓乐声中,赵黼的声音却近在耳畔。

云鬟猛地回头,却见身边空空如也,只有柯宪正听得如痴如醉。

却听君生又唱:“我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奴孤零……”

赵黼却笑道:“有本王在身旁,必然不会叫你孤零零地……恰恰相反……”那低语声悄,呼吸声渐重。

云鬟心惊肉跳,竟无法再听下去,霍地便站起身来。

旁边柯宪正因见君生那般娇怯夺魂之态,不知不觉口角流涎,猛地见云鬟站起身来,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云鬟的心怦怦乱跳,虽然此刻身遭无人,却仍有些不安,便勉强道:“没什么……柯兄自在看戏,我出去片刻。”

柯宪只当她是解手之类,也不言语,吞了口唾沫,仍是看戏。

可刹那间,台上君生有意无意往上看了眼,见云鬟转身往外之时,眼中便透出几分浅浅地疑惑之意。

话说云鬟推门出来,见楼道里空寂无人,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胸前,迈步将走。

正有小幺自旁边一间房内走出,将门打开。

云鬟依稀听得一声笑,不经意瞥了眼,却见里头坐着个粉色衣裳的优伶似的,身段窈窕。

云鬟不以为意,正要走开,谁知随着脚下挪动,眼角余光瞥去,却见那粉衣之人斜靠向旁边一人,那人端然而坐,眉目甚是清正,然而脸色微红。

竟正是……白樘。

云鬟蓦地睁大双眼,无法置信。

那小幺儿把门带上,里间白樘却似有所觉,微微抬眸。

在门将关上的刹那,两个人的目光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