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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鬟不解:“这是何意?”

季陶然道:“大人还记得那联尸案么?最后的郭毅灵前火焚事件?”

这件事自然印象深刻,白樘点头。

季陶然道:“当时我发现,吴玉的身上仿佛有些不对……后来才发现乃是火粉。”

火粉此物,并不需要用火点燃,只要气温略高,譬如烈日之下,便可自行燃烧,且极难熄灭。

白樘诧异道:“你说此案之中,也有火粉?从何看出?”

因那炸裂之势极为猛烈,故而马车内可燃之物几乎都燃烧殆尽,要查验自然是极为难的。

季陶然道:“我原本的确并未想到,只是因为当时查看现场的时候,收集耶律単的尸首,发现有……”咳嗽了声,道:“有一块儿皮肉落在地上,可是上面火却未曾熄灭……当时我并未特别留意,然而在行验所里仔细查看后,想到前情,又加上尸首自身的异味之外,还有一种让我总觉着似曾相识的气息,我苦思冥想了这两日,才想到火粉。”

那天在兰剑湖畔,季陶然目送睿亲王等离开,曾念了两声“不对”,因他毕竟是入了行验行当,对这些可疑气息十分警觉,纵然众人都不知,他却察觉了一二,只是当时不能验证、无法作准罢了。

季陶然道:“此刻我无法得到火粉,然而在这般气候炎热的时候,火粉只要保存不当,便会自行燃烧,若是当时车内不知何处藏着火粉,偶然洒落,又同火药相合,那么自然就会引发一场……”

云鬟听罢,又觉着匪夷所思,又觉着甚是钦佩,不由道:“表哥,你竟这般厉害,如此难以察觉的细微线索都能给你发现?”又忙说道:“尚书大人可赞你了?”

季陶然见她目光闪闪地看着自己,方负手昂头笑了一笑,道:“如何,我能耐么?尚书大人也赞了我几句……能得尚书的赞可是殊为不易。”

云鬟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委实厉害的紧。”

季陶然因无意中发现这世人都难以留意到的一处极关键处,心里很是得意,可见云鬟满眼钦佩,却又有些不大好意思,便摸摸头道:“还成,还成……总算不再一无是处。”

云鬟正色道:“什么一无是处,满京城里的验官,如今只怕,也没有人能比得过你的。”

季陶然嘿嘿而笑。

原本季陶然跟清辉,云鬟等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他们两个都在刑狱行当,清辉是天生有天赋之人,云鬟自然也不遑多让,竟如双璧一般。

只季陶然略有些平庸,他虽然性子豁达,但每每落后于人,无能为力似的,那滋味毕竟不大好过。

可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总算在验官一行里崭露头角,连向来极少赞扬人的白樘也亲口称赞。

两人正欢喜说话,外头有一名书吏忽然匆匆来到,竟道:“宫内来了人,说是请谢主事即刻进宫一趟。”

云鬟听到“进宫”两字,本能地便心惊。季陶然也敛了笑:“可知是因为什么事?”

书吏道:“那公公并没有提,只说圣上立等着呢。”

云鬟那般淡然的性情,此刻却也禁不住有些头皮发麻,上次进宫的情形兀自历历在目……那九死一生的经历,着实一次就够了。

但却是躲不了,当下反而安抚季陶然道:“无妨,这会儿该不会有什么大事,我去去就来。”

话虽如此,云鬟心中着实忐忑,只是面上恍若无事罢了,略整理了一下衣冠,便迈步往外,且行且问道:“不知尚书大人可知道了?”

书吏笑道:“不必另行通知,尚书也在被召之列,要跟你同去呢。”

云鬟来不及意外,就见前方白樘正从廊下而来,当下忙低下头去,移步侧身恭候,等白樘先行一步,才慢慢跟上。

那传旨太监正在外间等候,见两人出来,寒暄了几句,便往外而去。

云鬟虽不知吉凶,但因有白樘同行,却仿佛有些主心骨似的,不至于太过虚悸。

一行人飞马入宫,至午门下马,随着内侍往前。

不多时,竟来至御书房中。

进到里间儿,山呼万岁,尚未抬头,就听见有人笑道:“莫非朕要输了?”

这一句来的突兀,云鬟忍着并未抬头。却听另一个人说道:“不敢,不到最后一步,胜负难以预料。”

云鬟听到这个声音,禁不住越发诧异,原来这人竟是睿亲王。

忽听皇帝道:“暂停一停,朕的刑部尚书来了。”因又说道:“白爱卿,谢凤,且上前来。”

云鬟眼见白樘迈步往前,当下亦步亦趋跟着,如此走了数步,才敢抬头看去,却见原来皇帝正跟睿亲王对坐,面前放着一盘棋,两人竟正在对弈。

赵世便对白樘道:“白爱卿,听说你的棋艺不错,你觉着这盘棋朕是输是赢?”

白樘道:“圣上恕罪,观棋不语,方为君子。”

赵世大笑数声,却又看向云鬟,问道:“你可会观棋么?”

云鬟道:“只是略懂皮毛罢了。”

赵世笑道:“尚书不肯跟朕说实话,你不必学他,你实话说,这一局,我跟睿亲王谁输谁赢?”

云鬟早就看出睿亲王棋胜一着,心知白樘必然也看出来了,便道:“请圣上恕臣愚钝。竟无法分明。”

此刻睿亲王道:“谢主事原来对下棋上并不精通,只是这查案上像是极有一套的。”

赵世道:“怎么说?”

睿亲王道:“前日在湖畔,我的下属们拔了弯刀出鞘,谢主事竟一眼便认出了耶律単的弯刀跟众人的不同。叫我甚是诧异。”

毕竟这些弯刀,将官们都也用过一段时候,或新或旧,或者装饰之物各有异样,且在那样短暂的时间内,要从这许多把几乎一模一样的弯刀里准确地挑出唯一一柄不同的来……自然也有些不可思议。

睿亲王也是个记性超过寻常人的,然而……自问却也做不到这点儿。

赵世笑道:“怎地,你仿佛不信?”

睿亲王道:“请圣上恕罪,我只是略有些不解罢了。”

赵世便道:“谢主事,亲王不明白,你便给他解一解这心头之惑罢了。”

云鬟拱手道:“臣遵旨。”便说道:“其实先前,尚书说要看众人的随身兵器之时,耶律将军就面露惊疑之色,当时我便留意了,等众人一起探出兵器之时,他的动作却又慢了半拍,有藏掖之意,故而我当时只格外留心看他的弯刀就是了,要跟旁边的分出不同,也就容易了许多。”

睿亲王万想不到竟是如此,怔然之下,便笑起来,道:“聪明……我如何没想到?”

白樘垂眸而立,沉静无波。

倘若睿亲王见识过昔日云鬟于废太子府内、从满院百余人之中挑出细作的盛大情形,便知道这转眼间找出一柄跟其他都不同的匕首,对她而言,不过也是“牛刀小试”而已。

此刻赵世举手又欲落一子,白樘随之扫去,眉头微蹙。

睿亲王打量着棋盘,便道:“大舜果然是人才济济,只怕这案子也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赵世微笑道:“这个就要看白爱卿的了,爱卿,你可会让朕失望么?”皇帝口中说着,手里拈着那棋子,将落又未曾落下的当儿,忽然间一个失手,那织金绣锦层层地龙袍袖子撇落,竟把满坪的棋子都拂乱做一团,原先那枚也不知落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