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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黼将云鬟拥住,冷不防中,几乎抱了个满怀。

云鬟抬头才看清是他,因帽子撞在他胸前,一时歪了,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好笑。

赵黼早笑起来:“做什么一见六爷,就行这样大礼?不敢当不敢当。”

又顺势在耳畔低低道:“这可不是交拜天地的时候儿。”

云鬟充耳不闻似的,只站住脚,扶正了官帽,后退避开。

季陶然走到旁边,问道:“殿下如何在刑部门外?”

赵黼道:“才遇见巽风,说了几句话,正要走,就听见你们两个叽叽咕咕说话,本想吓你们一跳的。”

季陶然笑道:“殿下的性子,多早晚儿能改一改呢?”

赵黼道:“我这性子怎么了?”

季陶然摇头。

赵黼也不追问,只看云鬟道:“这会儿急匆匆出来,干什么去?”

云鬟道:“要去畅音阁。”

赵黼“啊”了声,道:“你领了薛君生的案子了?”

云鬟不觉心头一跳:“殿下……也知道?”

赵黼意味深长地瞥着她:“我来报的,我如何不知?”

季陶然笑道:“听说殿下还报了太子府杜管事失踪一案,是不是有些失望……我们没接这案子呢?”

赵黼白了他一眼。

云鬟回头,见跟随的差人已经都到了,竟不便在门口跟赵黼闲话:“殿下,我们要去了。若是无事,且容告退。”

赵黼道:“告什么退,我跟你们一块儿就是了。”

云鬟愕然,赵黼已先下了台阶,又回头瞪两人道:“还不走?再耽搁下去,那人便更加不知死活了!”

三人同行,顷刻来至畅音阁,阁子内众人正惶然无措。

因早上被赵黼来闹了一场后,才发现不见了薛君生,却因为京内许多达官贵人都甚是待见君生,风闻这消息后,纷纷派人来打听,或者亲自前来问询。

阁内众人不知如何应答,只得暂且关了门。

刑部的差官上前敲门,里头听说了,才小心翼翼打开,迎了几位进内。

云鬟入内,左右打量了一番,目光在二楼上某处停了停,一时又想起那夜在此听《玉簪记》时候的情形。

此刻跟随之人便开始询问阁内之人,问起昨夜的种种情形,是否有异等等。

其中有个薛君生贴身的小厮叫奉吉的,便道:“昨儿先生在太子府内唱戏……”说到这里,看一眼赵黼,便有畏缩之色。

季陶然正东走西看,听到这里,便回来道:“如实说来,不得隐瞒。”

赵黼瞥了一眼,自顾自走开。奉吉便小心说道:“不知怎地,先生仿佛郁郁不乐。偏回来路上又遇见一个醉汉,差点冲撞了,等回了阁子,连我们伺候盥漱都不必,打发我们都出来,自己关门睡了。”

另一个道:“一夜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早上殿下来寻的时候,我们拍门也不答应,殿下性子急,把门踹开了……”说到这里,又看向赵黼。

赵黼回头道:“怎么,若不踹开,还等他自个儿开门么?叫个两三天也不应。”

奉吉小声道:“却也因为殿下这一踹,才发现先生竟不在房中,到处找寻都没找到……起初还当先生是昨晚上趁着众人睡后,自己去了哪里,然而派人去各处相识家里打听,却都没有。”眼圈儿便有些发红。

这会儿有人引着云鬟上楼,便往薛君生的房间去。

薛君生虽名头极大,鼎盛了这许多年,然而却始终都住在这阁子里,其他时候,多都是在静王府,外面竟没有产业。

房间却在走廊最末尾,却见房门已经被赵黼踹坏了,中间那门闩断做两截,断口十分新鲜。

季陶然回头赞道:“殿下的功力着实了得。”

赵黼笑道:“马马虎虎,只用了三分力道罢了。”

云鬟早走了入内,站在中间儿的波斯地毯上,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她皱眉看去,却见软烟罗的帐子上,垂着精致的绣香囊,红木桌上一束鲜花却隐隐透出些许凋零之感,墙上的嫦娥奔月图,却仍栩栩如生,旁边不远处一副木雕乐行图,也有三分眼熟。

恍神之间,耳畔又响起“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

刹那,眼前人影晃动,却似在云烟雾霭之中般,从眼前而过。

正呆看之时,却听有人在耳畔道:“在出什么神?”

云鬟回头,却见赵黼凝眸看着她。

云鬟暗中定神,问道:“这里的东西你们可动过不曾?”

门外奉吉道:“发现人不在后,殿下即命我们不许擅自乱动一样儿,因此都不曾动过。”

云鬟复又回首,见床帐散落于地,锦被掀开,略显凌乱。

此刻季陶然走到身旁,道:“除了门扇毁损,其他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云鬟看着床上,道:“可是看这里,却像是陡然遇上急事……匆匆走开了一样。”想到这里,复微微俯身,抬手将床帐撩开,却露出底下一只鞋子。

奉吉道:“是先生的鞋!”

季陶然见状,也弯腰细细看了一回,道:“如何只有一只?”

云鬟不语,复沿着床边儿绕走,目光掠过那花瓶,壁上美人图,那木雕的挂画等等。

正默然相看之时,却听得赵黼碎碎念道:“鬓云欲度香腮雪……哼,鬓云、云……”

云鬟转头,却见赵黼正盯着那副“挂画”,面上透出不悦之色。

季陶然听他口吻不对,也走过来看过去,却见这挂画上却是一副月下牡丹,旁边刻着的,是温庭筠的《菩萨蛮》一首,写得是: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季陶然哑然失笑,摇头走开。

如此在房间内看了有两刻钟,仍是毫无头绪,赵黼往外而去,口中道:“门是从内关着的,难不成他竟会插翅而飞?”

季陶然道:“或许也可以是跳窗而去。”

奉吉在外道:“我们先生休息之时,有个习惯,门窗俱都要关着的。”

云鬟迈步出门之时,忽然停住。赵黼正在等着她,见状便道:“怎么了?”

云鬟不答,只是回头复又看向屋内,目光一寸一寸看去,贴墙边儿的闲话,博古架,嫦娥奔月图,木雕刻画……

耳畔响起赵黼说道:“鬓云欲度香腮雪,鬓云,云……哼。”

双眸眯起,云鬟看向刻画中旁边儿的那两行《菩萨蛮》,目光逡巡来去,终于落在了赵黼方才念叨过的那个“云”上。

赵黼早走到她身旁,见她打量那一幅画,不由啧道:“怎么你还喜欢上了呢?”

云鬟却复迈步走进屋内,季陶然挑眉,也跟了上去。

两个人竟站在木雕画前,双双仰头“观赏”。

赵黼满面不喜,却仍也跟着进来,心中暗忖道:“待会儿把这副破图拿下来,劈碎了当柴烧。”

谁知正想着间,云鬟抬手,纤纤手指慢慢从刻画底下往上抚去,掠过底下“梳洗迟”一句,逐渐地过“香腮雪”,继续往上。

赵黼眼神微变,略有些知觉,便也凝神静看,却见那雪白的一支手,在抚过“度”“欲”之后,落在“云”上。

而就在玉般的指尖碰在“云”上,耳畔响起极轻微的“扎”地一声。

三个人齐齐转头,便见到就在身侧,从这壁挂之后,竟洞开了仅容一人进入的“门”!

赵黼离得最近,惊疑不定,季陶然深吸一口气,喃喃道:“这是……”

话音未落,云鬟迈步过来,显然是想入内,赵黼却一把拦住她,抢先进了里间儿。

却是一间并不大的密室,里头有桌椅各一张,不足为奇,最令人震惊的是,墙壁上竟是满满地挂画。

赵黼飞快看了一眼,略有些头晕心惊。

此刻身后脚步声响,赵黼喝道:“都不许进来!”

季陶然跟云鬟两人在门口,本正要入内,被赵黼一句,双双皱眉。

赵黼本欲往前,却又后退一步,只将身站在密室入口之处,确保他们两人不能入内,与此同时,目光乱转之间,却见靠墙的桌子上,竟放着一样东西。

身后云鬟道:“殿下?”

季陶然也道:“到底怎么了?”

两人被他拦在后面,无计可施,又推他不开,又不敢造次。

赵黼忙忙地转头,却见身侧墙上竟有个红木摇轴似的东西,他想也不想,举手按落。

身后的木门极快地又合起来,听见云鬟跟季陶然不约而同地唤声。

密室又封了起来,赵黼站在门口,却只顾看着眼前,眼中的怒意越来越盛,浑身有些遏制不住的发抖。

原来就在这并不算极大的密室之中,挂满了几乎半人高的画像,画上的女子,形态各异,衣着不同,但却都是同一个人。

——崔云鬟。

想到方才在外头所见的那“鬓云欲度香腮雪”,那本是他醋意发作,信口乱嚼的,虽然心里有些刺挠,却也觉着是自己思虑过度了,没想到,竟然是这般的歪打正着?!

这倒也罢了,这密室之中陈设的,竟都是崔云鬟的画像,从她年纪尚小,到逐渐长成,一幅幅惟妙惟肖,就如真人站在眼前。

赵黼握拳站了片刻,便冲上前,一把将眼前那副先扯落下来,拼命撕了个粉碎,一旦开始,便几乎失去理智了似的,又将周围几幅尽数扯落,一通在手底下撕得稀烂。

“就凭你……”他红着双眼,又咬牙道:“薛君生,你最好是干净死了,不然的话……我也要叫你再死一次。”

就如飓风过境般,他几乎把满墙上的画都撕了个干净,忽然却见靠里的一张桌子上、以及桌子边儿的海缸内,也放着若干的卷轴,赵黼心有不祥之感,随便抽了一张出来,打开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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