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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亲王萧利天目不斜视地走上前来,对季陶然点头:“季行验。”

又对云鬟道:“谢主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云鬟同季陶然对视一眼,季陶然会意,撒手退开。

云鬟浅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进了室内。

萧利天神情倒是坦然自若,回身落座,打量云鬟,目光在她额头的伤处一停,问道:“听说你去探望过皇太孙?”

云鬟垂手而立:“是。”

萧利天道:“你们说的如何?”

云鬟蹙眉,却牵动额头的伤,顿时突突地又跳疼了起来。

她抬眸看向萧利天:“亲王殿下费心打听此事,不知是什么意思?”

睿亲王道:“你明白,我总不会害他……正相反,比那些如今是他如眼中钉的人来说,我反而是仁善之极。”

云鬟冷笑,盯了他片刻,才道:“若亲王真正仁善,又怎会上京后动作频频,又何必在杜先生身上打主意?且故意引殿下夜闯相府?”

睿亲王好整以暇地道:“因为我那时候,尚且不知。或者说,一直到如今,我才确信。兰剑行宫的时候,你若是肯听我的话,早点拿出那物跟我相认,也省了好些麻烦。”

萧利天说的含糊,云鬟却心底通明。

睿亲王对上她略带警惕的目光,忽然轻轻一笑。继而说道:“我先前在宫中跟圣上游园,你猜我去了哪里?”

这会儿,此人自不会随意提些无关紧要。云鬟略一忖度,即刻答道:“可是英妃娘娘的宫阙旧址?”

“果然聪慧,”睿亲王笑了笑,道:“那么,你不如再猜猜看,他为什么带我去那里?”

云鬟道:“我并非诸葛孔明,不能算无遗策。”

睿亲王方道:“皇帝陛下,是在警示我,他警告我不许轻举妄动。同时也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

云鬟沉默相看,萧利天起身走到云鬟身旁,低声道:“你心里藏着不肯说的秘密,他都已经知道了,所以才把黼儿下狱,甚至……想要置他于死地。”

云鬟听见“黼儿”两字,心头一刺,又听到最后一句,更是雪上加霜。

当即抬头,道:“六爷是我们大舜的皇太孙殿下,而且,我不信陛下会这般糊涂!”

萧利天仰头一笑:“你不信?我也不信。我问他为何要自毁长城,当时他回答的,却是我们驯狼崽的一个传说,他明告诉我,若是狼崽无法驯化,便要当机立断杀了,免得被反咬。你总该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云鬟雪着脸,无声。

萧利天复又俯身:“你应该知道,我原本可以将这个秘密散播出去,若我如此做了,此刻京内还会如此太平?我不过是知道,若是此事揭露出去,只怕黼儿就无路可退,更可能逼得老皇帝下杀招。你瞧,我是不是甚是仁善?为他着想?”

云鬟摇头。

萧利天目光一动:“哦?”

云鬟道:“亲王不用巧言如簧,你的目的是什么,请直说如何?”

萧利天挑了挑眉,复笑道:“好,我最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我看你的模样,这次去见他,只怕是‘碰壁’而归,毕竟……被自己向来信任的人这般设计,以皇太孙殿下的性情,反应会可想而知。”

云鬟只冷冷相看。萧利天却点头道:“我曾风闻,皇帝陛下甚是喜爱赵黼,正是因为他的性情最是肖似皇帝,那么你不如想想看,如今他两个一模一样的冷硬脾气对上,却是谁会低头,亦或者玉石俱焚?”

云鬟垂首,暗中却握紧了双手。

萧利天嗤嗤笑道:“你们大舜便是如此,甚是拘泥于血统、门第等话,但是我们辽人不同……我的意思,你可懂?”

云鬟道:“亲王什么意思?”

萧利天凝视她的双眼,几乎贴近耳畔,悄然低语道:“皇帝陛下,甚至你,我,都心知肚明……黼儿本是一头狼,他的骨子里流着我长姐身上的血,故而他才这样出色,远胜许多舜人。如今你也看的明白,他为大舜建立汗马功劳,出生入死,最后,却只因为身上的一点血……就被投入天牢,本是经天纬地的人物,如今宛若等待被宰杀的鸡犬似的。你忍心?”

云鬟咽了两口唾液:“我不忍。”

萧利天眼中掠过一道光,才要接口,云鬟道:“然而,亲王所说的有一点不对。”

萧利天道:“哦?”

云鬟道:“其一,六爷并不是狼,更不是狼崽子,不需要被什么人驯化,他就是他,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萧利天目光沉沉,似笑又非。

云鬟道:“再者退一万步,就算在你们眼里认定他是狼、狼崽子,他也是守卫我们大舜的狼,是朝廷藩篱,百姓屏障,而绝不会助纣为虐。所以亲王,请您死了这条心,不要试图挑拨离间,从中得利。”

室内默然,两人彼此相看,萧利天眼前,这张带伤略显苍白的脸上,是令他觉着刺眼碍眼的镇定跟坚决。

半晌,萧利天道:“可惜,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

云鬟咬紧牙关:“未必。”

萧利天道:“好,就算是有人跟你一样想法儿,你也改变不了皇帝陛下的心意,他迟早晚只是一个死。”

深看她一眼,萧利天又道:“你以为,我所做的所有是为了辽舜之争,然而你又怎会知道,我想保住黼儿的最大原因是什么,——只是因为他是我长姐之子,是她最珍视也是最珍贵的血脉!”

萧利天双眸里有两簇火光,烁烁看着云鬟,又道:“我费尽心思,冒险在此同你说这许多话,便是知道你是真心为了他好之人,也是他所最看重之人,故而同你说明我的心意,到底如何选择,趁着覆水难收之前,你且仔细想想。”

萧利天去后,云鬟退后落座,不多会儿,便见门口书吏前来,道:“尚书请主事过去。”

此刻,云鬟就如同身在惊涛骇浪之中,整个人几乎都禁不住地微微晃动。

仍是坐着,原地调息片刻,才起身出门。

来至白樘房中,案前见礼,云鬟垂首,耳畔兀自层叠回响着萧利天方才的一句句话。

却听白樘道:“头上怎么样了?”

云鬟一愣,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大碍,……多谢尚书。”

白樘道:“你从来最冷静自持,今日竟也能做出这样冲动怪异之事,是怎么样?”

云鬟只得低头,无法回答。

白樘见她沉默,便把此情撇开,只淡淡问道:“叫你前来,是为了问你。萧利天先前来,同你说了什么?”

云鬟心头转念,不答反问:“尚书觉着,皇太孙是个何等样人?”

白樘淡声答道:“国之良将,天纵英才。”他打量着云鬟:“你如何问这话?”

云鬟道:“请尚书恕我冒昧,再问一句,尚书可知道殿下是因何入狱?”

白樘道:“圣上言说,乃是夤夜闯宫,抗旨不尊。”

云鬟道:“尚书可相信这话?”

白樘慢慢道:“圣上金口玉言,岂敢质疑违抗?”

云鬟道:“我可以将萧利天跟我说的话,毫无隐瞒地告知尚书,或者尚书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一无隐瞒,只求尚书答应我一件事。”

白樘道:“何事?”

云鬟道:“于国于民,就质疑违抗圣意一回。”

“抗……旨?”白樘皱眉,眼底神情有些异样。

黄昏将至,残阳斜照。

他的双眸浸润在金色的夕照中,半暖半凉。

这一夜,赵黼便是在刑部天牢度过。

期间,巽风曾来探过一次,见他沉默面壁,身形于黑暗之中,宛若一道魅灵。

后,王书悦也又提了新鲜食盒前来,然而赵黼仍是如泥雕木塑一般,任凭众人百般探唤,仍是理也不理,饭菜等更是丝毫也没动过。

王书悦求了半晌,见左右无人,便又道:“殿下,可要保重身子才好,可知东宫部属都甚是忧虑殿下,太子妃听说事变,也进宫求情去了,如今跟太子皆在宫中呢。”

但不管他说什么,赵黼只是恍若未闻。

王书悦不得已,只得又将食盒放下,无精打采地去了。

次日早朝,以静王为首的群臣,几乎除了沈相之外的所有文武百官,均都出列请求赦免皇太孙赵黼之罪。

面对群臣如此恳切求赦,皇帝面色森然,未置可否,只挥袖叫退朝而已。

入夜,宫中寝殿。

赵世扶额沉思,这数日来如雷霆风云般的种种一一从眼前闪过。

早朝上群臣的跪请,先前太子赵庄的哀告,以及那一夜,赵黼望着自己时候的那种眼神。

赵世长长地叹息:“萧利海,你就算死了,也不肯让朕安宁……”

萧利海前来和亲之时,却已经并非二八少女,她在大辽成名甚久,甚至可以跟男人一样领兵带将,有“大辽明珠”之美称。

赵世第一次见她,却并不是因为和亲,而是在很久之前,两国交战的时候,对万人丛中那辽国少女,一眼难忘。

他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辽人竟会把这明珠似的女子送来京城。

虽然后来他也隐隐知晓,这跟辽国皇族的内斗有关,萧利海不过是身不由己地当了一回筹码。

毕竟是带兵的辽国公主,又曾经是赵世惦记在心上的人,收入内宫,那种风情滋味……自是舜国的这些贵女所无法比拟的,起初那半年,赵世几乎也有些神魂颠倒。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种久违的“心动魂消”,让赵世的心也有些软了。

其实早在两国商议和亲的时候,赵世便知道辽人的心思,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萧利海更非凡人,就算是悍武辽人之中,也是极出色的。

若非生为女子而是男儿的话,只怕必有一番不世功勋。

所以赵世表面儿接纳,心中提防。他开始的想法儿,只是想面上过得去而已,实则并没想到竟会真的“如胶似漆”,而且发生了他最不愿见的那一幕,萧利海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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