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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柔绵密的丝质带温,却仿佛是被一只温柔的手抚过般。

白樘终于忍耐不得,微微咳嗽了声。

云鬟停手,目不转睛看他,白樘睁开双眸,已经恢复了昔日面无表情的时候。

他想要起身,却因为动作太突然了些,眼前竟又一花。

云鬟忙去扶住:“尚书慢些儿。”

白樘动作微僵,抬头看她一眼。

瞬间目光相对,云鬟缓缓撤手,道:“我……”

白樘亦转头看向别处:“我是怎么了?”

云鬟道:“方才太医来看过,说尚书是有些气血紊乱,想必是太过操劳所致。”

白樘坐定,自己暗暗运气调息了会子,果然觉着经脉之中有些阻滞之意,丹田内竟无法凝气,勉强行了会儿,浑身战栗,额头复又冒出汗来。

云鬟见他情形不妙,便道:“尚书且歇息会儿。我已叫人出去唤巽风进来,应快到了。”

白樘只得停手,勉强靠在床边,听了会儿道:“有劳了,多谢。”

云鬟见他神情淡淡地,便只垂手站在床边儿,想了想,才又道:“先前圣上已经知道此事了,特叫尚书在这快晴阁子里自在歇息些时候无妨。我方才也将含章殿内所查到的蔡嬷嬷一节,先向圣上禀明了。”

白樘道:“好。”

云鬟瞥他一眼,又说了静王殿下来过……便没了别的事。

白樘也不答腔。

云鬟竭力于心底搜寻了会儿,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话说,于是只垂手静默。

如此片刻,果然巽风来到,云鬟才松了口气似的,交代了他几句,悄然先行退出。

巽风上前,也先探过了白樘的脉,才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快便压不住……”

白樘却仍镇定若斯,道:“没什么,只熬一回就是了。”

巽风皱眉叹道:“四爷不说我也知道,上回又把那解药给了太子殿下,明知那药未必对别人管用,却只顾往外推,等自己熬不住,又去哪里再讨。”

先前压制饕餮之毒的解药给了柯宪,因再不能寻到同样的药材,坤地便用剩余的其他药材勉强炼制了三丸给白樘,让他随身带着,若觉着气血倒冲,或极不适,便行服用,可有暂时压制之效。

那夜白樘因见赵庄毒发,情急之下乱投医,便给他喂了一颗,怎奈又非对证,竟并没大效用。

同样也是那夜,因跟赵黼相斗动了真气,竟然毒发,巽风等赶到后,便将剩下的给他服了。

巽风正说着,忽然白樘对他使了个眼神。巽风停口,凝神一听,顷刻才听见外头又有脚步声轻轻响起,却是离去了。

巽风走过去瞧了眼,回来道:“不妨事,是阿鬟。”

白樘垂着眼皮,半晌,忽然轻声说道:“我忽然……却也有些想开了,横竖生死有命,就不必强求了。”

巽风颇为惊心,叫道:“四爷!”

白樘却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巽风在旁看着,不知为何,却觉着白樘仿佛跟先前有些不同似的。

且说云鬟去而复返,本是发现自己的大氅还遗漏在阁子里,外头颇冷,便想取了来。

谁知阴差阳错竟听了巽风所说,这才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她在殿门口上站了片刻,一颗心便似虚浮空中,有些无处安放。

沁凉北风从廊下拂来,身上着实寒冷的很,然而已经进去两次,又何必再去叨扰。

当下自己抚了抚双臂,忙低头离去。

云鬟本想先回寝殿再加一件儿外裳,谁知走到半路,心中忽然想起一事。

挪步要转往含章殿去,才拐过弯,便见前方辉辉煌煌来了一队人。

都是些宫娥内侍,嬷嬷等辈,中间簇拥着两个丽人,一名年纪略大,容貌里却透出几分秀丽,正是淑妃娘娘,另一个,生得月容花貌,娴静高雅,竟正是静王妃沈舒窈。

云鬟退避不及,只得往栏杆旁后退一步,垂首恭请两位经过。

淑妃因见过她几回,并不觉诧异,只扫了一眼。

沈舒窈在旁,目光盈盈,仿佛有几分笑意,忽地道:“这位,可是先前在刑部当差的谢凤谢主事么?”

淑妃见她忽地开口相问,便止步。云鬟道:“是。娘娘。”

沈舒窈仍是笑影如故,上下打量着她,道:“先前我曾也见过一两回的,只是多日不曾见着,竟有些不大认出来了。”

云鬟只是垂着头。

沈舒窈道:“方才听淑妃娘娘说,圣上隆恩,请您在宫内暂住?”

云鬟道:“是。”

沈舒窈道:“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荣,实在替您高兴。”

云鬟道:“多谢娘娘。”

淑妃在旁看了这半晌,便道:“外头怪冷的,风吹得人头疼,不如且去了。”

沈舒窈这才又深看云鬟一眼,便陪着自去了,只将拐弯儿的时候,复回过头来,笑意吟吟地望着云鬟一眼。

云鬟一直目送着她离去,才转身仍往前而行。

且行且思量间,竟走岔了路,她在原地张望片刻,忽然心头一动。

原来透过那红墙碧瓦,竟隐隐地看到一处残垣断墙,露出微不可见的一角。

云鬟盯着那一角儿,自然知道那必然就是萧利海身亡的鸣凤宫。

看着那乌黑的残垣,似能想象当初的火势是如何激烈。

眼前似有火光,心底却也有一簇火苗摇摇曳曳,就算是人在寒风之中,胸口却仍觉一团灼热难当。

忙倒退两步,极快地离开这一处。

当赶到含章殿的时候,整个人被风从头到脚吹了个透,几乎都冻僵了,只拼命搓了搓僵硬的双手手,才往内而去。

如今这殿阁,云鬟自然是闭着眼睛都能出入,又因将所有人的供述都记在心底,故而所到的每一处,都仿佛立刻能浮现那一夜的诸般情态,栩栩如生。

就好像那夜的所有人,都是她安置的戏子,见她来到,便都在回忆里熟稔地招呼:“谢主事,您又来了?”隐隐觉着好笑。

因白樘说那蔡嬷嬷的尸身是从内抬了出来的,云鬟便一路往内。

蔡嬷嬷是先被击中檀中穴而亡,后又打破天灵伪造被赵黼所杀,那么那真凶想要假扮蔡嬷嬷,会把针的蔡嬷嬷放在哪里?必然也是内殿左近之处。

——这便是云鬟先前所想到的。

这含章殿原本是一位早逝妃子所住,因赵世于女色上头不算要紧,那妃子逝世多年,始终空缺。

当时留赵庄于宫内的时候,便将他安置此处,后来太子妃忧心赵黼进宫,便也在此同居。

宫内一应的陈列摆设等,都是多年未曾变过的,也未曾因太子入住而多加些什么东西,故而内殿里的陈设也甚是简单,不过是床榻,柜子,桌椅等物。

云鬟皱眉细看,忖度何处才是藏尸所在。

她先去往那一排的柜子前查看,又将一个箱子打开,却均一无所获,因柜子经年不用,打开的时候,有些灰尘飘了胡来,引得云鬟打了个喷嚏。

去每个看似可疑的角落搜过,连那垂着帘幕的柱后都查看过。

并没什么格外不妥的。

云鬟沉吟而回,目光环顾周遭,却又看向中间儿那张床。

刹那,仿佛赵黼正站在身前儿,背对自己,哀痛内伤地望着床上的太子妃。

云鬟生生地咽了口唾沫。

她身不由己地看着赵黼,又看向太子妃。

盯着那道她最熟悉不过的身影,有一刻的恍神:“六爷,你如今在哪儿,可还好么?”

忽地无法按捺那思念忧虑之情,她禁不住走到跟前儿,打量着面前存在于她回忆中的赵黼,望着他面上痛至狂怒边缘的神情。

“对不住,当时并没有在你身旁相陪。”

竟些许心疼,怅然若失,云鬟举手,想要在他脸颊上轻轻抚过,却又及时地打住。

双眸微闭,勉强把浮动的心绪压下。

再睁开眼之时,云鬟复冷静打量,——当时王治跟皇帝皆在场,站在赵黼身旁右手处。

另还有几个宫人以及伺候太子妃的人,左右而立。

云鬟一一凝视在场众人,又根据他们各人的供述,各人的容貌,开始恢复当夜的事发现场。

光明退却,黑暗降临。

云鬟站在内殿中央,见内侍来报说赵庄殡天,赵黼大怒,将人踹开。

赵世惊动,暗中示意王治传禁军。

王治惶惶然,欲去又似不敢。

两名禁军从外冲进来,赵黼蓦地挣断铁链……

同时,其他众人各有反应,或惊叫,或避退,或负伤倒地。

这一场惊心动魄似暴风骤雨,云鬟便站在这风暴中间儿,以一人之力,再造当时的案发现场。

就在所有人都在“动”的时候,她想看见的蔡嬷嬷,却神奇地隐匿不见。

跟蔡嬷嬷一道的另一位嬷嬷供述:“当时我们看皇太孙殿下发了疯似的,踢死了太监,又杀了侍卫,我吓得双腿都软了,只顾坐在地上乱叫……竟没留意身边儿,只是仿佛没听见声响,等回过神来,却才知道她是死了。”

云鬟心头转念,便索性将所有人都定在此刻。

霎时间,每个人都在原处一动不动,保持着他们所供述的当时的动作。

云鬟逐一打量,看看那嬷嬷所说自己跌倒的地方,心中虚虚地便想将失踪的“蔡嬷嬷”放在哪个位置才妥当。

她设想了数次,最后目光落在了榻边儿。

从所有人中缓步而出,来到那张床前。在她眼前,是那夜的太子妃静静地躺在上面。

云鬟俯身,往床下看去。

她只来得及看见了一双略幽深的双眸。

鬼魅现行般,有道影子从床底猛然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