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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不懂就问,解释道:“圣人,怎么这名儿不好吗?我从《老子》里取的。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桓琚抿抿唇,这句子他知道,只是不知道有人能把这一段给提炼成“无用”:“你以后读书时要多想想。心意是好的,还是要通俗易懂,畅快淋漓才好。被你一气,都忘了要说什么了。”

梁婕妤赶紧说:“还是请圣人赐个号吧,她小孩子才读了几天的书呢?家里也没有个识字的人。”

这事儿桓琚爱干,叫小姨子顶着个“无用”也不雅。桓琚道:“别叫无用啦,就无尘观吧,你道号就是无尘了。师傅,让道箓司给你找一个吧。程为一,都记下来。哎,再赐炼师法袍、法器、仪轨……”

别的梁玉都知道,“炼师”是个什么东西?她却不敢问了,因为推断是指的她,她明明做的是女道士啊!换个称呼也是女冠,不是吗?等会儿有师傅了就得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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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桓琚的重事,本来普普通通一个花钱买度牒的不太光明正大的出家,就成了弘扬孝道的典型。“无尘观”也就出了名,匾是桓琚亲笔写的,做成匾额之后,原本的书法就装匣子里供在了无尘观主殿老君殿前。桓嶷知道三姨做了女道士,也亲自写了个短篇,着工匠刻了块石头立无尘观里了。

梁玉从宫里出来,匾、碑还没立起来,梁大郎越想越不对劲,又给送来了几个粗使的婆子。接着,宫里奉了桓琚的命令,给砸了梁玉两架子的种种仪轨、道藏、神仙志,又赐了法器、法袍等等。

第二天消息传开来,正逢上年前各衙司封了笔放假,上门的人络驿不绝。严家、李家是最早到的,帖子礼物先到,人接着来。大长公主本来是送份礼就可以的,但是萧礼认为,还是由自己的妻子陆氏代表大长公主去一趟,看看“三姨”的斤两。袁家媳妇俩是犹豫的,见状迟一些也由袁樵护送过来。

无尘观开门大吉,贺客之贵重仅次于皇帝闺女出家了。凡到无尘观的人,门前下车,先看匾,进门再看碑。先赞书法,再赞行文,人人都是行家。

严家的那位杨夫人不止自己来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媳妇都跟了来。平王妃自己就能做主,小严氏嫁进李家,是陪着婆婆。刘湘湘则是将妹妹带了来,不是亲妹妹,是名字与她非常有缘的刘洛洛。姐妹俩血缘不算太亲近,因名字的来历有些相仿,渐渐玩到一起。刘洛洛近来遇到了一件糟心事,刘湘湘就想把她带过来散散心。

梁玉跟刘湘湘颇为亲近,听说是她的妹妹,急忙上前:“久仰大名,今天总算是见到啦。《洛神赋》是为你写的吧?”刘洛洛未必就比刘湘湘好看多少,但是眉宇间一点轻愁又透着坚毅就十分招人稀罕了。

刘湘湘嘲笑道:“怎么,读到《洛神赋》了?”

“还没呢,昨天圣人说炼师,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回来跟吕师说,吕师告诉我,也是道士。又说了一些神仙,就说到了这个。我六经还没读完,又来两箱子道藏,天爷,我才背完《道德经》。”

“我才说你活泼,带洛洛来散心,你这一串话,也太活泼了,别跟烦着我们洛洛。”

刘洛洛唇角微翘,寒暄完不再说话,只看她们两个打趣,此时才说:“这样就很好。我们彼此并不熟识,强要说什么是徒增尴尬。熟些就好。顺其自然。”

梁玉一拍手:“说得好。里面请。”

外面又来人了,吕娘子的眼神打得忒急,梁玉只得将刘氏姐妹送进去,自己抽身往外跑。吕娘子迎了上来:“快!老夫人来了!”

梁玉加快了步伐,然后一个急刹车,【你没说还有小先生呀!】

梁玉飞快地摸了一把脑袋,扯扯领子,才堆起笑来相迎。刘夫人和杨夫人的态度她是知道的,都不让私下相见了,可见也不是十分的乐意。现在能过来,就是很给她面子了。

刘夫人其实是给袁樵的面子。袁樵把祖父的心血重新疏理,在桓琚那里露了个脸,考评也得了个上等。上司陆学士也对他青眼有加,表示让他带出点成绩,熬个两三年一准保举他晋升。

如果梁玉能让袁樵更加上进,那就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杨夫人看婆婆与儿子都妥协了,自己独木难支,用最后的顽强问袁樵:“要是梁家把她给嫁了呢?她还给跑过来不成?聘则为妻奔是妾,咱们也不能与人争婚呀。”

不等袁樵回答,梁玉先出家了。

杨夫人左看右看,于是随波逐流,反正说好的三年,三年之后……赚个儿媳妇也不亏。

一家人带上袁先,整整齐齐地来了。

梁玉待两位夫人跟自己亲娘一样的招呼,客气极了,亲自给引路,还介绍已经有了谁来了。刘夫人道:“三娘孝心可嘉,正值妙龄与青灯相伴辛苦了。”梁玉道:“不辛苦,不辛苦的,我本是野草一样的人,怎么都是过日子。”

杨夫人就不大乐意听这个话,怎么就野草了?你野草了,我儿子算什么呢?她就问儿子:“佛奴,你怎么看呢?”

袁樵低头,瞥一眼刘夫人,再瞥一眼杨夫人,然后挺直了脖子对梁玉说:“野有蔓草。”

杨夫人忍不住抬手给了他后脖子一下,低下头来对袁先道:“大郎,咱们去那边儿看看太子亲笔写的碑。”

刘夫人心道,你这道行还差点呀。问梁玉:“炼师怎么说呢?”

梁玉脸上一红,指着墙角一丛竹子:“绿竹猗猗。”

刘夫人笑道:“对句还算工整。”【2】

梁玉低声道:“晚辈还在学。”

刘夫人笑着摇头,慢悠悠地走远了,梁玉赶紧上去引路。一阵小凉风吹过,留下一个袁樵,他左右看看,见没人看他,快步去墙角在竹子上摸了两把才追上去。

此时大家都在老君殿正殿的东间里坐着,梁玉取了桓琚、桓嶷的真迹来,大家正欣赏着。刘洛洛说得对,就见过几回面的人,是得有个话题切入,慢慢熟了就好说了。严中和他娘就说:“圣人这字比以前更有力了。”平王妃道:“是更圆融了。”刘夫人则说:“太子的行书不够潇洒,看起来楷书应该不错。”刘洛洛小声道:“以太子的年纪,恐是初习行书,也是有情可原的。”

半文盲无尘炼师鸭子听雷,直到阿蛮匆匆跑了进来:“炼、炼师,凌、凌府来人了。”

室内一静。

梁玉匆匆起身:“哎哟,我得去看看。”

刘湘湘年轻,与她亲近,嘱咐一句:“你可小心着点儿,别演砸了。”

梁玉吐吐舌头:“哎,大过年的,谁也不想砸场子不是?说起撒泼,我可没输过人呀。倒是你们……”刘家跟凌家的官司,没有撕一场真是刘家修养好。

“去吧,咱们还没眼色吗?”

梁玉笑着出去迎接凌家母女,凌母听说梁玉居然真的出家了也是诧异的,备了礼物,带了女儿、长媳同来。亲眼看到梁玉换了道袍,才半是惋惜地说:“哎呀,真的做了女冠了。”梁玉道:“嗳,说话得算数的。”

又招呼凌珍珍姑嫂。富贵人家的女子做个女道士没那么惨,甚至活得更轻松一些。凌珍珍以己度人,她是不愿意做女道士而更愿意嫁与心上人的,眼睛里就透着同情,低声与梁玉说话:“你要做到什么时候呀?”

“我也不知道,先做着吧。”

“还是要先有个打算的,免得迟了来不及。”凌珍珍十分好心。

梁玉也表现出心领的样子来:“嗯,是该开始想想的。啊,对了,已经有客人来了。”将来的人报了出来。

她每报一个名字,凌母心里就咯噔一声,这些人都是爱给她脸色看的货。凌珍珍则是听到萧礼的妻子来了之后,紧张地摸了摸头发,又低看看了看衣饰,将腰带上挂的玉佩调得更正一点。

萧礼的妻子也不是外人,正是与仁孝太子的太子妃陆氏是堂姐妹。她被丈夫授意来观察梁玉,先看无尘观秩序井然,内外有别,男仆都在隔壁住,能留在观内的只有呆在门房的老徐等有限几人。小道姑们也聪明伶俐,训练有素。茶果清洁,房舍干净。再看梁玉交往的这些人,夫人们与梁玉虽不是亲如一家,也不是生疏尴尬。

一样一样看下来,以对待外戚的标准来看,比杜家那样有根基的人家差点气度,在风纪上也不算输。她看凌家有点成见,认为梁玉比凌家像样得多。梁府那场闹剧她不做评价,单看姑娘,为母出家的梁玉就强过私定终身的凌珍珍了。

凌家母女婆媳来了,诸位夫人给梁玉个面子,也跟她们打了招呼。介绍的时候,凌珍珍与刘洛洛目光一对,又各自散开了。陆氏将二人的情状都看到眼里,比了又比,刘洛洛姿色也不比凌珍珍差,甚至多一分大气雍容,举止上也是。说起文辞修养等等,凌珍珍也没见好到惊天动地。

凌珍珍落在陆氏眼里,总有一点点小家子气。她就纳闷了,为什么三郎铁了心非要这个不可了呢?

心里比了一回,陆氏面上还是礼貌地问候,又问凌珍珍在家里做什么。凌珍珍有些局促,低声道:“做些女红,闲来读书。”陆氏一点头,又不说话。

大家原本就不是朋友,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就拣过年说两句。今年你家进上的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他家明年是不是有人外放。说完了,话题也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