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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嶷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案子结了,梁玉再留在宫里是没有正当的理当的。桓嶷哽咽着说:“我如果是六岁就好了。”这样死了亲娘就能被姨母抚养照顾了。

梁玉忍不住笑了,写了一个字:乖。

梁玉要离开东宫,最需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去见一见桓琚,向他辞行。桓琚正在酝酿着新一轮的对皇后的打击,有一个不合适的人占据着皇后的位置,想想就为儿子担心。【如果再不成功,只好动用卢会了。】

见到梁玉之后,桓琚为自己的决心找到了理由:太子没了母亲,三姨好好一个小娘子成了哑巴,这也是“母仪天下”该做的事情吗?必得废了她!

桓嶷又代梁玉奏上:“阿爹,三姨口不能言,只好用写的。”

桓琚柔声道:“三姨近前来坐吧。”

梁玉尚未近前坐下,先伏地痛哭一回。她哭得极其痛苦,带着无限的委屈,喉咙里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人伏在地上却哭得抽搐了。桓嶷往前迈了两步,别过头去悄悄试泪。桓琚想到这一番惨变,也是恻然:“程为一,搀起来。”

梁玉被两个小宦官架起来,宫女奉上了热水,重洗了脸,才得以在桓琚右手边坐下。

坐得近了,才不用宦官宫女跑来跑去的一张纸一张纸的递给皇帝看。梁玉坐下了,先写了一个谢字。

桓琚道:“三姨回去好生静养,程为一,你记得提醒我,常给三姨派御医去诊治,我就不信治不好了!要用什么药,只管从库里取。”

梁玉又写了一个谢字。

桓琚看看儿子,感慨地道:“都不要着急,我终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

梁玉盯着他看了一阵儿,仿佛在想什么,低下头疾书了七个“恨”字,字字力透纸背。桓琚连说:“我知道,我知道,谁能不恨呢?”

梁玉摇摇头,写了很长的一段:不要恨,写完了我也尽力把恨忘了。恶人已害了我的亲人,还要折磨我,使我寝食难安抑郁暴躁,我绝不会让恶人得逞的。回去读书、行善、平安、喜乐,使身边人常欢笑,令盼我痛苦的人不能如愿。

桓琚赞道:“不错,是这个道理,她们对我有什么要紧的?!我要关切的事情且多着呢!”

【你哄鬼!心里要不在乎才不会这样说呢,不在乎的人早忘了,怎会提出来表白一番自己的大度?我说不要恨,是因为我一直恨着,一定会记到死的。贤妃这一刀捅得您心肝儿都疼了吧?可也比不上皇后害死我姐姐的疼!】

梁玉心里想着,手上写着:不要有戾气,父子都不要有戾气,不好。

桓琚道:“我答允你,三郎,你也答应你的姨母。”

“是。”

梁玉笑笑,接着写:我该回去啦。

桓嶷失声道:“不能不走吗?”

梁玉无声笑着,看他一眼,写:得看看庄稼收成。

桓琚心道,梁氏这一番真是无妄之灾,哟,忘了给他们些赏赐了。便说:“怎么能让三姨为生计操心呢?”他手里刚好有籍没了的凌家的财产,顺手赐给了梁府一座大庄园,想想梁玉出家了,另赐了她一座,又将还真观也赐给了她。此外又有药材、钱帛等,不可胜数。

梁玉又写了个“谢”字。桓琚含笑道:“好好。”

梁玉最后写了一张纸给桓嶷看:不要有戾气。

桓嶷认真地答应了:“您放心,我一定做到。”【我当然不会有戾气啦,为母报仇需要有什么戾气?为了国家安定,要有什么戾气?我只要有一腔正气就行啦。】

桓琚,也是这样想的。

梁玉前脚离开,至尊父子后脚就各有打算了。桓嶷在桓琚面前哭了一场,不好意思地说:“儿这些日子以来荒废了功课,这便回去读书。还请阿爹为社稷保重。”

桓琚道:“读书的事情也不必太急,将要正旦了,歇一歇也好。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还有我呢。”

“让阿爹担心,是儿子不孝。”

桓琚摆摆手:“你去吧,歇一歇,或是赏雪也好,或是品茶也罢。若是愿意呢,出宫走走,去看看你三姨也行。或者干脆回去蒙头睡一觉。”

桓嶷跪下道:“阿爹,您关爱我,我心里明白。听您这样讲是要将所有的事情自己挑了吗?儿已经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兄长,请您保重自己。”

桓琚真心实意地感慨了一回:“知道,知道。去吧。累不着我。”

见桓嶷还是不信,亲自将儿子拉了起来,握着儿子的手说:“我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什么事情不需要费心呢?为君者要知人善任,但是不能什么事都不知道,该操心的时候也不能偷懒啊。我习惯啦。你还小,回去缓缓精神吧。”

“是。”

“去吧,休息一下。”

“是。”

桓琚对太子越来越满意,挑剔他仁弱是一回事,一个不爱抢班夺权的儿子再仁弱,父亲也是能多加容忍的。何况桓琚感受得到,儿子是真心希望他好的。桓嶷恭恭敬敬地离开两仪殿,心道,大哥,阿爹今天依旧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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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依旧不错”的桓琚没有停歇,停下来他都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桓琚环顾四周,两仪殿威严依旧,两列宫娥、宦官排得整整齐齐,人不少,他却觉得孤单极了,喃喃地道:“孤家寡人。”不该放三郎走的,留下来说说话也是好的。

程为一小心地说:“奴婢再请太子回来吗?”

“不用啦,皇后在干什么?”

程为一道:“近来都在昭阳殿里。”

“我知道她在昭阳殿,我问的是她都做了些什么。”

程为一道:“关怀新进的宫人。”

巫蛊一案,凌贤妃被关进了掖庭秘狱里,投毒一案,杜皇后置身事外。徐国夫人用自己的死暂时保住了女儿的后位,杜皇后依旧是皇后,一直想踩下她自己上位的凌贤妃没了,太子生母死了,杜皇后依旧是全天下最贵重的女人。

宫人全部被处死也没关系,自有新的进来,再重笼络就好。反正现在后宫里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美人、小才人之类,凌贤妃推荐了不少人给桓琚,桓琚对她们的宠爱却比较有限,现在谁也跳不出来。

杜皇后在宫中的声望其实不错,她从不主动出手欺凌谁,双方相争,她都能主持公道。唯一的缺点就是“软弱”,听徐国夫人的。徐国夫人也有一样好处,她盛气凌人不假,却有着“世家的气度”,给宫里普遍的提高待遇一类的事情她还是肯做的。这些好处也被记在杜皇后的名下。

可以想见,如果杜皇后与桓琚琴瑟和鸣,两人育有一个还算合格的嫡子,那么整个后宫将是一个和谐的乐园。

通过宫人,杜皇后已经知道了徐国夫人吞金自杀,伏案痛哭一场,问及徐国夫人的身后事,得知以庶人礼安葬,又是一场痛哭。

宫女、宦官一齐安慰她,杜皇后擦擦眼泪,低声道:“罢了,此时不宜再生事。我不哭了,你们都别担心。”复又低声问及宫人各人的名字、籍贯、年龄等等。

继而问:“圣人如何?”

宫人答道:“圣人一直在两仪殿,奴婢们不知。”

“太子如何?”

“德妃殡后,一直在东宫,奴婢们也不知。”

杜皇后又问凌贤妃的下场。

宫人小声说:“废为庶人,现关在掖庭秘狱里,二王的上书圣人看也没有看就烧了,两位公主也被关了起来。凌庶人的父母兄弟都处死了,家人也流放了。”

杜皇后重复了一句:“掖庭秘狱啊,你们有能通消息的人吗?”

“没、没有。”

“唉,都是可怜人,”杜皇后摩挲着手上的一个戒指,轻声说,“一个母亲,不知道儿女的现状,不知道有多么的担心呢。一个女儿,不能知道父母的噩耗,不能为父母守孝,是多大的不孝呀。你们去掖庭的时候顺便走一趟吧,告诉她,她的儿女现在还活着,让她为她的父母尽尽心吧。”又给他们金帛,使他们在掖庭里出入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