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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琚道:“就是这样,来人,送二老回府。”想起来梁家这回是确实倒霉,又赐医药,给两个倒霉蛋都赐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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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嶷虽劝梁满仓夫妇回家,一转身他又跪倒在了桓琚面前:“阿爹,三姨还系在台狱……”

“她白日行凶,当街杀了朝廷命官,不该反醒吗?你不要说了。”

梁玉这事好有一比,官逼民反,只要你反了,就是你不对。凡被镇压下去的造反,那就是没有道理的“反”,不能称为“义兵”。梁玉就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一句话也不说,就呆在御史台里跟裴喻聊天,听御史大夫讲课。

而朝廷上下的老奸巨滑们别有思量——梁玉现在没事儿,就先不要在桓琚的气头上提这个事。梁玉是太子的亲姨母,杀几个酷吏,那算个事儿吗?好,算事儿,可不是大事儿,对吧?总比大家都“谋逆”了强。大家努力钉死了“四凶”的罪过,让桓琚厌恶了“四凶”,再提梁玉的事情的时候,桓琚就更容易接受给她一个比较轻的判罚了。

大理、京兆、御史台,一起使劲,将“四凶”余党整得哭爹喊娘。

桓琚想起来崔颖的惨状,也是非常的不忍,更兼裴喻又告了一状,道是他手下的人被卢会骗去打了。桓琚也不好意思了起来当天设宴款待、安抚诸御史。

酷吏是他用的,酷吏再打了御史,这事儿皇帝都觉得头大。言官啊!他们如果因言获罪,皇帝都要被记上一笔的,何况御史还什么都没干呢,就遭了这无妄之灾。

桓琚得给他们赔一笑脸儿,好酒好肉招待着,称他们是“国之栋梁”,问他们有什么心愿。众人一齐伏地,请明“四凶”之恶。桓琚也想这么干了,当即应允。袁樵却又有一个要求:“臣请外放。”

桓琚安抚道:“你是少年英才,怎么能说要离开的话呢?”

“臣幼时随先父外任,自以为见过世情,向来为人处事也颇为自得,不想仍被卢会所骗,可见还是历练不够。臣请经风见雨,砥砺前行。”

桓琚道:“唔,先办案子,先办案子,办完再斟酌。”

袁樵也不强求,他今天只是想在桓琚这时埋一记伏笔而已。【叔玉之过,不可不领罚,领,断不至于就死,应该是流放。她流放了,我还在京里做什么?当然是陪着走了。只是地方官不可于治下娶妻,这个须得好好定筹划。总之她去哪里,我也去哪里。】【1】

除了这个插曲,安抚的工作做得还不错。即便是袁樵,也是神色泰然,并没有埋怨的意思。桓琚心道,【年轻人放到地方历练也是正途,不过不能是现在,年轻人还是心太急了。现在放你出去,岂不显得我不能容人?你且在这里历练两年吧。】

袁樵举盏略碰一碰唇,他从现在就得注意养生,得好好养伤,养好了才有力气上路。【唔,家里,家里也得安排好了,是对不起阿娘、阿婆和阿先,然而我入狱,只受了二十棍就出来,实是因为叔玉斩杀了“四凶”,否则疯子手里能否活着出来尚未可知呢,我是该随她离京的。反正在圣人面前讲了,吏部等处,断不至于为了我去一个偏僻地方任官而为难我。吏部都签了,圣人有什么理由反对呢?我的品级也惊动不到圣人。】

两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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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殿歌舞正欢,梁玉还在烛下观书。她很清楚自己犯的是什么罪,会判什么刑,也知道自己会被依律减刑,最终的结果大概也就是个流放。且不会被先打一顿再流放。

【去个远点儿的地方,过几年苦日子,也行。谁还没苦过吗?下地上场劈柴烧火纺纱织布喂猪养鸡……老子哪样没干过?我还会修房打家具呢!】梁玉很乐观。大家都怕流放,她不怕。‘流放是一种政治资本’,梁玉虽无法这样明晰的表述,却知道自己必须走这一遭,不流放,她这件事情就做得不圆满。

【杀完人而自首,我就是堂堂正正的做人。终于活出个人样子来了!】

【追杀“四凶”的时候,京城人可真有趣,】梁玉翻了一页书,出神了,【他们岂是为我呢?是为自己,也有纪公的情份。若做事都能得到这些人相帮,大约何事也都不必畏惧了。】

烛花爆出一串轻微的响声,一个宫女笑道:“灯花开了,三姨,有喜事。”

梁玉从容回神:“圣人痊愈了吧?”

“是呢。”

“那就好。”

梁玉低头扫了页书,又翻了一页,裴喻真是个好人,怕她寂寞给带了本杂记来,忒解闷了:“明天记得提醒我,请大夫给换本书来。《左传》就好,那个我还没读完。”

“是。三姨,时候不早了,还是安歇吧。”宫女也是佩服梁玉,宫中女子,见不到圣人、圣人打面前经过没看她一眼、饮食比别人少了些,都要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三姨倒好,杀完了人等判刑,照样好吃好喝还能一点不瘦!如果不是不能出去,她兴许还能跑一阵儿马。

梁玉卸了妆,心里默默又勾了一天:【四十一。我就要流放了,还好,没与小先生定下来,否则我这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总叫他等着,像什么话呢?我早发过誓,不会放手,然而与我在一起他总是操心受罪的。他是个好人,好人也不欠我的呀,没得叫人跟着受罪。我依旧做我的女道士,也能活得很好的!只是没有小先生罢了。唉……早知道多亲两口了。】

宴散,袁樵乘车回家,两位夫人都在等他。袁樵神色如常问安,杨夫人道:“这些日子你也太辛苦了,早些歇息吧。她的事你也不要心焦,君子大臣会保她的。”

袁樵当地一跪。

刘夫人道:“我说什么来着?好啦,知道了,你起来。答应你了。”

梁玉带着遗憾睡了个踏实觉,次日起来,又是新的一天。此后一直寂静,也没有人来审问她,也没有人来探视她。御史们都被裴喻赶得远远的,不许男子围观她。裴喻倒是时常来看她,依照要求给她带来了《左传》,对她蹲大狱还能沉下心来看书佩服不已。

【老夫若是落入这般境地,恐怕也是没有心情读书的。】

梁玉是真的在“学习”而不是装样子,她有不懂的地方就直接问裴喻,后来索性拿裴喻当了教书先生来教她《左传》。裴喻虽不是治《左传》的,这上面的学问比梁玉还是要好上八百里,也抱着试探的意思教她一些。三日后就发现,她是真的沉得下去心去学。有不懂的就问,裴喻试探着问她前两天讲的内容,她都是对答如流。

第四天上,裴喻忍不住问道:“炼师,何必这么用功呢?”

梁玉道:“不然我做什么呢?”

“想想案子嘛。”

“那些有圣人、有朝廷上的大臣们去想吧,我可难得有这么清静的时光来读书。即令明天就死,今天读完了这本书,我就是一个会《左传》的死人,读不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死人,差别老大了。”

裴喻不由佩服了起来,往外见人就说:“若不是心中无愧,断不能如此坦然。且敏而好学,若为男子,日后成就定然是比我高的。”

她数到了“十一”的时候,外面“四凶”的案子结了。吕娘子跑去找宋奇,又告了方令贿赂“四凶”报私仇。宋奇却将这一条按了下来,因为:“这样对娘子也有害。不用这一条,我也能办得了他!”

“四凶”没有“谋逆”,但是按“谋逆”的标准定了第一条罪,因为“反坐”。【2】

“四凶”只会打,只会往谋逆、巫蛊上靠,真落到了一群杀人不见血的人手里,虽然死了,在棺材里都躺不安稳。开棺、戮尸、夷三族、籍没……都是应有之义。此外又有种种连坐。这群人还在“四凶”的家乡,刻了碑,记述了他们的“祖某、父某”和他们和罪行。【3】

方令也没有被饶过,因为他是这件事情的引子。不将他也塞到案子里,那算怎么个事儿呢?塞!宋奇不将吕娘子告的报复袁家计入,却又找了方令有“使‘四凶’构陷晋升的竞争对手”的名目。

方令的岳父是个能人,硬是赶在方令被处置之前抢先走了关系,在方令缺席的情况下,以方令的母亲做为代表,让女儿跟方令离了婚。岳父大人带着女儿扬长而去,留下方家受刑。

桓琚相信“四凶”和方令有“上进心”,哪个人做官不想做得更大一些呢?说谋逆他不大相信,因为这五个人地位还低着,又没有别人串通。萧司空等与梁玉等人想到了一处,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合适”的罪名。

裴喻见天往梁玉跟前了跑,也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梁玉笑笑:“那就快轮到我了。”

裴喻道:“圣人已指派了老夫与大理、刑部,共审此案,程为一旁听。”

刑部尚书就是兼了弘文馆学士的那位“陆世伯”。

梁玉道:“好。”

问讯很简单,四个人没有一个想为难梁玉的,包括程为一,他们都很好奇裴喻说的是真是假。寻常人,哪怕是个男子,蹲了一个月的大狱,也得惶惶不安,梁玉却偏偏没有,还真的读书了。

萧礼心道:惭愧,我还曾教训她,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

陆尚书则想:本以为是寻常外戚,不想真有几分担当。小严若能如此,老严做梦都能笑醒。

程为一则想:回去要怎么向圣人说,才能让圣人罚得她轻一些呢?唉,家里娘子总是闹我。

三人观察完了梁玉,由萧礼主审。梁玉有一说一,前一天如今听到消息,第二天如何进城,听说桓琚病了,等不到喊冤就先动手了。并且一口咬定:“就是我一个人干的,没别人。”

程为一最后代桓琚问话:“圣人问,你有何话说?”

梁玉道:“我认罚。”

程为一问道:“有何话要对父母讲呢?”

梁玉低下了头,闷声道:“死我一个,总比死全家强,咱不亏。”

程为一一愣,心说,你怎么知道自己就会死了呢?接着问,圣人问:“你有何话要对朕言?”

梁玉清了清嗓子:“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我不可惜,国法可惜。”

这话说得何其正义?裴喻心道,力争也要保下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