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与子偕行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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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夫人也是一个明白人:“‘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你们有约,他曾禀我,我们既没有反对,就不能当作不知道。纵然没有他人知晓,人可以自欺、可以欺人,难道还要欺骗天地吗?大郎不能不由他的父亲教导,我婆媳二人也不想离开了他们父子,一家人同行,有何不可?只管放宽心来。”【1】
杨夫人也说:“既然已经应下了,何必再说这些呢?且想想接下来的路如何走吧。”
方才梁玉与众骑士说话的时候,婆媳俩并未在堂上安坐,两人在门内从头看到了尾。婆媳二人要跟着袁樵外放,并不止有“早已注定”以及“不想离开了他们”这两个原因,袁先得袁樵来教,难道梁玉就不要学习如何做一个大家主母吗?婆媳俩对梁玉还算欣赏,对她持家却是持保留意见的。毕竟梁家根基太浅,吕娘子在她们看来也是个半吊子,梁玉混到现在全凭天赋。
【如今看来,她的天赋也是够用的。她又自有一套章法,我却不必事无巨细都要她照我的的规矩来了。】刘夫人默默地修改了计划。
午饭时候,梁玉与袁家三口人一道用饭。不是以前的“设宴”,也不是偶遇之后“搭伙”,是正式在一起就吃了饭。袁樵则外面另设一席,款待押送他未婚妻的官员。
押送人犯是个辛苦差使,或许能揩上一点油水,来回几千里的辛苦也是实实在在的。押送梁玉又是一个美差,一路上将这位祖宗伺候好了,回来一准有赏。且她杀了“四凶”,大家心里都有些感激。这位押送官出发前就得到了不少好处,梁家也塞了钱给他,梁玉又带了许多车马行李,连差役都不用自己走路而有车坐。
只要梁玉不要半路逃走,他们本打算随便梁玉怎么折腾了。她就算真的逃走了,他们也没有办法不是?
没想到啊,长亭前居然订亲了!还是与往楣县赴任的袁樵订的亲!
【还能这样干?】官、差皆惊,【厉害了!果然大家子弟都不能小瞧了。娶了太子的姨母……】
押送官陪着小心喝了一杯酒,说:“袁令,您是去楣县赴人的,我们奉‘三姨’去楣县,也是您接收。若不是怕不好看,就由您与她同往,我等现在回去复命都是可以的。”【随便你们夫妻俩人在路上玩官兵捉强盗。】
袁樵一脸正经地说:“这如何使得呢?我并没有得到这样的命令,还要麻烦你们跑这一趟,到了楣县再办交割。”
“是。”官、差皆不反对。这位九品的仁兄出身也不好,是由小吏而转的官,既无英俊的相貌也没有过人的才华,胜在有自知之明混个衣食饱暖就好,便也不绷着。
袁樵举箸:“请。”一餐无言。
待袁樵吃得差不多,往后面去看祖母、母亲的时候,二位正在小憩。杨夫人的侍女长柳留在当地等他,笑道:“三娘与小郎君去那边玩耍了,我看他们挺开心的。”
袁樵急忙抽步去看,才走几步,却见“母子”二人已经相携而来,袁先居然见了鬼的还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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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先比起同龄人不高不矮,长相清秀,只是表情比较少,很有点小大人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光长心眼不长个头”的鬼灵精——肚子里的心事并不比大人少多少。
他看得出来,父亲袁樵很重视这位“三姨”,而“三姨”对他父亲也称得上有情有义了。杀“四凶”不是单为了他父亲一个人,使父亲免于更糟糕的处境也是不争的事实。【嗯,父亲也喜欢,祖母、曾祖母也喜欢,就……也行吧。】
两位夫人有意放他与梁玉相处的时候,他也很乖巧地没有反对的表示。他知道家里一直致力于让他做一个宽容平和的君子,不要因为过往的经历而变得自卑、猜忌、暴戾,又或者走上歧途什么的。他很努力地乖巧,就是活泼不起来。
【唉,不能强求,不能强求的。】十一岁的袁先在心里摇头,努力表现得天真一点。
梁玉对袁先的了解大部分来自于袁樵说的:“阿先是个有心事的孩子,他本性不坏,是可以教的。”她知道袁先的来历,也知道他的遭遇。如果一个被袁樵认为“可以教”的孩子“有心事”,就不能表现出“怜悯”和故意的同情来,没有比这种表情能更让人觉得恶心的了。袁先十一了,她梁玉十一的时候都准备进城争个学徒的名额,十二岁就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挤走了地头蛇张五娘。凭什么当袁先是个缺关爱到对他好声好气说两句话就感激涕零的傻孩子呢?
梁玉打算随便与袁先出去走走,不先抢着跟人家摆谱儿。一路上,袁先除了问候,都没有主动找到什么话题。【糟糕,这位“母亲”有点难应付,怎么会看不出她喜欢什么?】
遛到了河边,梁玉弯下腰,捏了片薄薄的石片,在尚未结冰的河面上打出七个水漂。袁先迷惘地盯着石片跳了七跳,心里转了一圈,才后知后觉地拍了下手,赞道:“好!”好吧,就配合一下一个想努力对他表达善意的人,像个小孩子好了。她年纪也不大,想来也挺为难怎么面对这么大一个“儿子”吧?袁先心中自嘲。
“噗!哈哈哈哈!”梁玉快要笑死了,“别装啦,你又不喜欢这个。”
袁先没有感受到恶意,有点奇怪地又品了品这笑容,梁玉的笑很容易让人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袁先全家都没有这样的人,今天终于补全了这个品种。他更迷惘了:“怎、怎么了?喜、喜欢的。”耳朵也有点红,他其实有点喜欢开朗的人。
“我家里那些傻乎乎的才喜欢这个呢,”梁玉毫不客气地拆穿了,“没大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又或者贪新鲜爱玩的才喜欢那些。你不是那样的。我带过,唔……七个侄子、侄女,越爱看这个的越不大灵光。你十一了,要是只爱玩,那才真的愁人呢。”
袁先低下手,故意踢掉一颗小石子,有点试探地说:“您过奖了。孩儿是不祥之人,不可放肆的。”他猜梁玉可能会知道他的身世,也可能不知道。不管知不知道,都得先摆明了,以免显得袁家欺骗,那样可不利于父亲的家庭和睦。
“哎呀,我是怎么离京的?不要跟我说‘放肆’两个字嘛。”
“我是不祥之日生的,亲生父母也不要我,”袁先抽抽鼻子,“祖父可怜我,收留了我,可他不久就过世了。”
梁玉瞥了他一眼,道:“我跟你爹认识之后,他跟我流放两千里了。”
袁先抿抿嘴:“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咱又不是不回去了!上京的时候,都说我是土包子,难道我会拉犁给他们看?”梁玉弹弹他的脑门儿,“我一个姓梁的都敢这么想,你一个姓袁的又在这里哭唧唧的做甚?”
“我才没哭。”袁先脸上染上一层薄晕。冷不防一张艳光逼人的脸庞蹿到了他的眼里,梁玉道:“没哭就回去吧,天这么冷,别在这儿挨冻了。我看你心事也挺多的。这么着吧,现在呢别人说什么,我给你顶,你自己的心事,自己去解决了。等你再长大一些,觉得自己能扛得住了,就跟我说。就这么说定了啊。”
【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袁先很中肯地给了梁玉一个评价。他对自己的身世心中有芥蒂,却也没到了非得一个“母亲”来温柔开解的程度,他确实足够大了,如果有人非得用慈母式开导来温暖他的话,他会很苦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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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樵半是欢喜半是疑惑地看着这对“母子”,忍了忍,没问。
两位夫人小憩起来,大队人马再次上路。梁玉还是与吕娘子等人一车,吕娘子道:“待上了船,就要与两位夫人一处相处了。要仔细些才好。”去往楣州的路要转几次,先走驿路,再换水驿,最后再转陆路。
梁玉道:“朝夕相处总装样子是不行的,该怎样就怎样吧。袁家现在退货也来不及了,这回除非我顶了谋逆的罪,不然是真不会放手了。”
吕娘子失笑。
车上,梁玉打开宋奇给他的手札慢慢翻看。第一页开宗明义,写的就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跟着就解释,到了一个地方,先别瞎搞什么学校之类的玩艺儿。想干出实绩来,先把百姓肚子填一填。可以一边填肚子一边兴学校,但绝不能先办学不填肚子。
【这也太实在了!】
梁玉慢慢翻看,吕娘子又看其他的书札,为她整理文书。忽然拿出一份来给梁玉:“这个,小宋郎君准备的,看看,楣州。”
这是宋果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关于楣州风物的,梁玉一看楣州地方偏南一点,多丘陵、很潮湿、有水道。马上说:“咱们不出门,忘了这个了,总是越往南越湿一点的。今晚开始,就将带来的种子重新分包,用蜡封了,以免受潮。”
受潮容易发芽,然而如果发芽的时间不对,这种子也长不成。再者天气冷了,如果潮湿了,搞不好还要霉坏掉。
晚间到了驿站,吃过了饭,安排了住处。两位夫人往上房里住,东厢是梁玉,西厢是袁樵父子俩。任凭袁樵怎么问,袁先也不肯说自己今天装小孩子失败的事情。对面厢房一直有人进出,灯火不熄,袁樵有点心神不宁的。
袁先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心道:【想知道就去看嘛,将窗户打开一点偷窥也是可以的,在窗户前面打转,也不比偷窥好看到哪里。】
见他还是不出去,袁先叹了口气,爬了起来:“忘了给‘母亲’晨昏定省,孩儿去看看。”
梁家人都认得这位“小郎君”,对他极是客气,桂枝打帘子将他让进来:“小郎君来啦?请这边来,别冲撞了您。这里暖和。”几个侍女捧凤凰一样将他捧了进去。
梁玉正在重新包封种子。
袁先行了一礼,看一包包的种子,上面都写着名字。梁玉放下手中的油纸包,笑道:“你来了?”
“这……是种子吗?”袁先猜测。
“是呀。”
“要……种?”
“当然啦,到了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些,纵然有,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不如我自己带了呢。”
袁先好奇地凑上前去:“不知道楣州有何物产,然而……您打算在楣州久居吗?”
“住得短也不能将就呀,”梁玉笑眯眯地说,“我到了那里,就不能只当是站站脚。万一呢?万一吃不惯住不惯,还不兴我把那儿种成我想的样儿吗?”
【就种成想要的样子吗?】袁先心灵一震,有什么东西从心头闪过了,想抓,没有抓到。
梁玉与帮手们将种子重新包好,取大瓷坛,将纸包放进去,再将坛口封紧,就算完成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