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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樵自认没有这样的厚脸皮,脸有点黑。今天还约好了要出城去作坊那里跟梁玉见个面的,梁玉说有个新想法,想听听他的意见。因为与纺织有关,要设在作坊附近的河边,邀他去实地勘查一番再作定论。

这得去。

袁樵后面跟着个拖油瓶来到了作坊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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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樵不大乐意,梁玉反而觉得有趣。她读书不多,建碓坊的时候想起来史书里约略有些记载,翻出来一看,是河岸如果水碓太多,会影响航道。毫无疑问的,如果水力纺车立起来了,是瞒不住人的眼的。

假设水力纺车的效率与脚踏纺车一样,就值得纺纱人去仿造。如果效率高一倍,一定会有有财有势的人招集了工匠来研究,建个纺线的作坊。就如水碓一般,不少水碓不是哪一家的,它可能是合族、全村的人凑钱建的,推几个人在碓坊里劳作,各家依次、按照共同约定的费用来使用、维护这个碓坊。

这样水力纺车一定不会少!

那么对河道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梁玉熟悉土地,知道以楣州的土壤,累死也不可能致富。纺织作坊反而是条路。她希望楣州能够成为一个布帛、丝麻的生产和集散地,那么水陆交通就很重要了。最起码得袁樵这个县令做个规划,再大一点的规模袁樵都策划不了,还得王刺史去调度、协调境内各县。

灌溉的渠道体系还没完成,与水力纺车之间在会不会互相有不好的影响?

梁玉能想到这些问题,又囿于见识、身份,无法马上提供一个具体的方案,便邀了袁樵过来看一看,未雨绸缪。

吕娘子劝她不必太着急:“待水纺车做出来,试了好用了再与他说也不迟。他如今有许多事要忙,还没个影儿就将人调了来,恐怕不大妥当吧?”

“就是他忙的事多,须得统筹,将这一件也算进去比漏算了要强。总不能水纺车立起来了,才发现航道被堵了吧?那不又得拆?拆了人家建好的水纺车,就是断了财路。断的财路如杀人父母,那不是结仇吗?”

反正谁要是在她建水纺车的时候不吱声,建好了让她拆,她能把那人房顶给掀了。

吕娘子且叹且笑:“也就是他了,肯为你受这个累。也就是你,肯为他操这个心。”梁玉得到这个评语,乐不可支,先是唇角上翘,继而轻笑出声,笑声不断地逸出来,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声音由小而大,满屋里都是她的笑声。

笑得人心情舒畅,吕娘子也跟着笑起来。织布的、纺纱的,于织机纺车咔咔作响中听到笑声,渐渐停下手来,不知为何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作坊门外,袁樵暂时放下了对萧度的不满,两人一起猜起来——有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开心呢?

两人加快了脚步,门上认得袁樵,也记得萧度,不敢阻拦,只说:“小人去禀报娘子。”

梁玉与吕娘子出来,看到萧度也不意外,往外面一指:“咱们去那边说去?”她不大看得上萧度,但是萧度有后台,有什么事情拖上他总会顺利一些。缺点是一旦有事,萧司空与萧礼给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有可能为了保住他而献祭其他人。

【还是要慎用啊,他顶好是已经明白了,】梁玉不动声色地瞥了萧度一眼,【咦?是真的不大一样了。】现在的萧度去了几分颓丧之气,又隐约有了初次见面时那种尽在掌握中的模样了。

袁樵没话找话:“刚才听到笑声,什么事这么开心?”

“想到有事能做,就很开心,”梁玉笑道,“到了。”

萧度的出身比这二人都高,官职比袁樵还大,却一直不声不响跟在他们的后面,新奇地打量着一切。跟到了河岸边上一看,什么都没有。萧度眼珠子一转,装作看风景,往一边走了几步。

袁樵已经开口了:“要给我看什么呢?萧司马都好奇了。”

被点了名,萧度就不能再装不知道了,扭过头来说:“啊,对。今日王刺史命我过问一下各县的事情,袁郎离我最近,自然要找上他的。他那里正要修葺粮仓,三娘这里又是什么事情呢?”

【亲天,王刺史人不算坏,顶常见一当官的,你们别把他玩死了。】

王刺史做司马的时候就万事不上心,执掌楣州是赶巧了,治下头一个县令是袁樵,那就不是王刺史能掌握的人,再来一个宋义,心眼比不上宋奇,对付王刺史也是够用了。如今再添一个萧度,后台够硬,人虽飘一点,做官这件事上却比王刺史还老到。他们个个有自己的想法,恐怕没一个会对王刺史言听计从。王刺史也不知道是哪辈子祖宗缺了德,遇到这一伙人。

萧度这人话里有话,他什么时候这么乖巧了?王刺史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是司马,原是上官,想了解情况根本就不用再拿王刺史来说事。

袁樵点点头:“萧郎放心,一旦有事,我必会禀报的。”

【合着你们还真的要弄王刺史呀?】梁玉鼓鼓脸颊,指指河岸:“你们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先看我的事情吧,我在琢磨着建个水纺车。”

“那是什么?”袁、萧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梁玉道:“唔,还没造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造,也没见过,也不知道世上之前有没有这个东西。就是想,既然有水碓,为什么不能有水纺车呢?水纺车多了,跟水碓一样,会不会碍事儿?你们正在治理楣州,别与政令相左了。”

水碓这二人都知道,举一反三也推测出水纺车是什么了。萧度问道:“还没造出来?那……”你还说什么?袁樵修粮仓可以称为未雨绸缪,梁玉这个简直是拣个鸡蛋就做梦当了财主。【1】

梁玉道:“等造出来就晚了。”

萧度还是不赞同,政务、官场上面他还是有些自信的:“至少要有个眉目吧?这可不像你了。”没点把握就胡扯,不是梁玉的为人。

“水碓是把人力换成流水,水纺车也不过是把脚踏纺车的人力换成流水,这道理对不对呢?”

“也……对?”

梁玉耸耸肩,那不就得了吗?关键的问题就这一个,她给整明白了,其他的就都不是事了,不是吗?水碓已经做出例子来了。

袁樵站在河边沉思良久,忽然问道:“这件事情要做成,非能工巧匠不得,找着工匠了吗?”

萧度吃惊地道:“你要给她造这个?”

袁樵道:“不过帮忙找几个人罢了。”

萧度想了一想,道:“楣州这里的工匠恐怕不得用,让他们照着式样攒造是绰绰有余,要造个新东西,想让他们赶得上三娘的想法,难。”跟得上梁玉的脑子的人原就不多,楣州偏僻,翻不出这样的人来。

萧度续道:“既然跟不上想法,就用技艺来补,找更熟练的工匠来。我倒知道京城有几个,回去我便写信,人不日便到。”很短的时间里他就权衡出了利弊,在楣州,地头蛇不是王刺史,得是袁樵和梁玉,他倾向于是梁玉。袁樵是她未婚夫,宋义是宋奇的人,宋奇与梁氏的渊源从梁氏入京后不久就开始了!

萧度能毫无顾忌地腹诽王刺史,一是认为王刺史能力有限,二是认准王刺史势力不大。梁玉就不一样了,她什么事做不出来呢?找个工匠,哪怕是九州四海最心灵手巧的,对萧度而言都不算个事儿,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代价。

梁玉心道:【看来是真的开窍了啊!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放心了。】也真心实意地感谢萧度:“那可真是拜托啦!我原本还想自己琢磨琢磨的,现有了能人,我可省心了。”

萧度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若真能攒造出来,也是利国利民的。”

水纺车还没造出来,河水两岸还是那个模样,萧度与袁樵又说了一回水利上的事情。萧度虚心地与袁樵讨论:“年年挖河终非长久之计,不若一次做好,譬如水渠,或石砌,或砖垒。做的时候难些,却是持久耐用。”这才是能让子孙后代都看得到的口碑。

袁樵道:“那要仔细统筹,且不能急,否则便是□□了。”

“这是自然。”

两人说了一回河工,日头上来,照得人身上发火,袁樵便提议回去慢慢筹划。萧度识趣地不打扰他二人,上马挽缰一抱拳:“我回去便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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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侍从牵走了马,管家来问:“郎君,饭摆在哪里?”

“热得我且不想吃,写完信再说罢。”萧度随意回答,快步走进书房。书童磨墨的功夫,萧度的眼睛盯着墨锭在砚池里转,一面打着腹稿。墨磨好了,萧度提笔,一气呵成。信是写给萧礼的,萧度将楣州的情况与自己要做的事情、请托的事情都写了出来。最后懊悔自己当年不懂事,真是井底之蛙,“于今始见汪洋”。

写完晾干,萧度认为自己写得无可挑剔了,折好,装进信封里,封上漆印,翻过来提笔在信封上要写上萧礼亲启的字样。恰在此时,一个亲随脚步匆匆地过来:“郎君,那一位小娘子,已经往生了。”

“啪”萧度手里的笔掉在了封皮上:“哦,知道了。”萧度低下头,慢慢折开了信封,重取了一个新的,装好信封上,重写了兄长的名字。

“知道了。”他重复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