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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牛。”忽然,小呦呦插嘴。

“啥牛牛?”

话说不利索的孩子生病就是这么折磨人,卫孟喜和大夫引着问了半天,愣是听不懂她说啥。

“妈妈七。”小姑娘忽然想起小兜兜里给妈妈留了好吃哒。

那是几颗红通通晶莹剔透,仿佛红宝石一样的石榴,挤坏后流出的汁液把小兜兜和小手都染红了。

“牛牛哦。”

原来她说的“牛牛”是石榴,这东西在石兰省很多见,山上也不少,但在卫孟喜心里是永远不敢碰的禁忌。

“哪儿来的?”

“姨姨,七七……”说着,刚摸过石榴汁的手也痒痒了,挠啊挠的。

“你家娃是石榴过敏,以后别给她吃了。”老医生说着,给她洗了小手,拿个冰袋给敷上,一会儿就消退下去了。

还有很多病人等着呢,大夫也说不用吃药,以后避开过敏原就行了,卫孟喜只好带着孩子离开医院,寻思着上副食品商店给她买根冰棍,用毛巾包着也是一样当冰袋用。

不过,她现在疑惑的是,到底是哪个“姨姨”给娃吃了石榴,虽然对方也许是无意的,但卫孟喜必须把事情的严重性跟几个娃交代清楚,尤其是黄文凤,平时她总是主动帮忙带娃,多一个人留意也是好事。

“孩子没事吧?我听小刘说你们来医院了。”陆广全穿着工装,刚从办公室跑过来,想看看娃,但小丫头不让他看,自己把头埋妈妈怀里,玩手指呢。

“没事,石榴过敏,以后可别再让她碰了。”卫孟喜忽然反应过来,如果小呦呦天生就对石榴过敏的话,上辈子孩子的死,或许不仅是拉肚子,更重要的还是过敏,照大夫的意思,严重可导致过敏性休克,抢救不及时有生命危险。

她记得上辈子,娃的嘴巴确实是红了很久,第二天开始拉肚子后又不红了,估计就是过敏症状由外转内,变严重了……她真的不是个合格的妈妈,难怪老天爷会收回给她的珍宝。

陆广全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沮丧起来,“真没事?要不去总医院看看吧,我去请假。”

“不用,上你的班吧。”卫孟喜二话不说,兜着孩子就走。

陆广全:“……”不知道哪里又惹妻子不高兴了。

不过他也没时间多琢磨,最近斋藤新一的加入让勘探工作变得更顺利,李奎勇也放下对他的成见,让他跟着斋藤学习,甭管学到多少,以后也是金水矿自己的新生力量。

是的,自从张劲松把他从井下提上来,矿上也打算好好重用他的技术专长了,以后估计只会更忙,孩子还得辛苦妻子来带。

这时候正好是矿广播站播新闻的时候,一把甜脆标准的普通话,正在朗读今日国内要闻,矿区很多地方都挂着喇叭,将声音传得所有人都能听见。清脆甜美的声音飘荡在清晨的微风里,让人心旷神怡。

卫孟喜迈着轻快的步伐,绕道到幼儿园后面,那里是一圈低矮的篱笆墙,远远的能看见幼儿园的情况。

现在的幼儿园不像后世那么专业,但也比卫孟喜想象中的好多了,教室窗明几净,一条长板凳坐五个小娃娃,都抬着脑袋看老师呢。

教室外是一块小小的运动场,水泥地板,有各种铁焊的圆形的摇摇车,能一次性坐十几个娃娃,动起来是旋转的;还有木头做的跷跷板,两端各是一个带靠背的小椅子,估计娃娃得抢哭。

卫孟喜准了一圈,没看到自己的崽被罚站啥的,看来是没闯祸,心落了一半。转回矿区后门的时候,广播里的今日要闻已经朗读完毕,开始朗读人民日报的社论,她竖着耳朵听了会儿,不得不说这声音甜美就是好啊,不看人也知道肯定很漂亮。

回到窝棚区,小丫头嘴巴很甜,见谁都是“姨姨”的叫,这更让卫孟喜摸不着头脑了,到底是谁给她的石榴?看来只能问问文凤看。

“文凤在家吗?”

“不在,上山挖野菜去了,你送娃回来啦?”黄大妈一个人坐枇杷树下搓麻绳,一口唾沫拍手心,搓啊搓的。

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来找文凤,最近卫孟喜缠着文凤教她认字,听说已经识八九十个字了,文凤不住的夸她聪明哩。

“小卫你别怪婶子说话直,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学啥习,好好伺候男人娃娃才是正理,这女人啊,就是老黄牛,小时候伺候爹娘,嫁人伺候男人和娃,以后再把孙子一带,等着你的就是好日子。”

“那您现在过得不就是这种好日子?”

黄大妈脸一拉,窝棚区谁不知道她跟儿媳妇干架啊。

不过,她并不气馁,“要我说啊你就是惯孩子,就这么大块地方,还能跑丢不成?让他们几个跟我家建军一路就是,你还大清早跑一趟,也就是现在不用挣工分,要还在农村,你还不得被人叫懒婆娘?”

感念刘桂花和黄文凤的帮衬,卫孟喜只当她放屁。

“诶诶小卫你别忙着走啊,听说又来了几个煤嫂,要在你隔壁盖窝棚哩,你见过人没?”

卫孟喜刹住脚步,果然看见自家墙外有几个人在张望,看穿着和拎着的大包小包,都是来投奔的妇孺。煤嫂之间,总是更能惺惺相惜,但凡老家日子还能过下去的,谁愿意出来讨生活?这时候可没有南下打工一说,背井离乡不是啥风光事儿。

“大妹子你就是住这儿的?你家房子可真大。”有个瘦条条的妇女主动打招呼。

卫孟喜笑着说是,反正都来到家门口了,就干脆请她们进屋喝口水。

“哟,这是你家娃?生得可真好,白白嫩嫩的,就跟年画娃娃一样。”

虽然是亲妈,可卫孟喜也做不到闭眼夸,闺女现在的肤色只能说正常,退掉青黄而已,白嫩可差远了。

“早上我还说是谁家的,还给她石榴吃了呢,是吧小闺女,还记得姨姨吗?”

她伸手想要摸摸小呦呦,被小姑娘害羞的躲开了,但嘴里却“姨姨”的叫,小娃娃特有的甜甜的,奶声奶气。

卫孟喜这才知道,原来是她给的石榴,倒不至于生气,因为人也不知道孩子会过敏不是?就连自己这亲妈也是今儿才知道的。不能怪别人好心,只能怪自家娃憨,谁给的都吃,看来以后得好好说教说教。

“那可谢谢你啊,快进屋喝点水吧。”

煤嫂有三个,年龄介于二十至四十岁之间,都很拘谨,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娃娃,有的十三四岁,有的跟卫东几个差不多大。

卫孟喜看着她们,就像看到上辈子的自己,胆小,怯懦,穷得裤衩子都没一条好的。幸好那时候是桂花嫂子收留了她,桂花嫂子则说她自己是被另外一位嫂子收留的……你拉我一把,我扶你一下,一代传一代,大概这就是煤嫂之间独有的情谊吧。

军嫂那是因为男人之间有过命的交情,都是营级以上的军官家属才有的待遇,那是日子好过的象征,但煤嫂则恰恰相反,都是最底层,最穷苦的劳动者。

倒出开水,卫孟喜看几个娃黑漆漆饿兮兮的,又抓出两把桃干儿,让他们吃。

小呦呦躲在妈妈怀里看他们,看着看着不知道是谁逗她,咯吱咯吱笑起来,一高兴还去锅里抱大馒头来给他们吃。

卫孟喜笑,这小傻瓜,这年头的白面馒头可是好东西,小气劲儿倒是没遗传到她爸的。“嫂子你们别客气,你们赶路辛苦,我这儿也没多余的,你们就随便吃几口,先垫垫。”也不多,只剩五个了,每人半个都分不过来。

当然,煤嫂们可舍不得吃,都是让给娃们吃,配着白开水和酸酸甜甜的桃干儿,别提多美味啦!

通过聊天,卫孟喜知道,她们有俩石兰人,一个河南人,男人们都是挖煤的,只有一个是在矿机关,条件比其他煤嫂要好不少。

在其他煤嫂的恭维下,那瘦条条妇女,也就是李秀珍,胸脯挺得可高了。

她男人可了不起,在矿机关呢!就连她背上背着的小奶娃娃,也龇牙咧嘴的高兴,那小脸蛋圆溜溜粉白白的,虽说跟小呦呦一样大,但营养好,看起来比呦呦大几个月的样子。

这小姑娘趴在母亲背上,露出来的白色线裤很新,还有一双漂亮的虎头鞋,自家小呦呦一下子就被衬成面黄肌瘦的小苦瓜了。

卫孟喜心说,自己还同情人家,怕她才是需要被同情的那一个哟。

这一瞬间所有人看她的眼色都不一样了,机关的可比矿职工好干,这矿职工又比下井的好,而挖煤工就是所有井下工里最底层的……一般只有没文化又没靠山的才会去。

卫孟喜只当没看见她们眼里的同情,这种煤嫂之间的微妙的攀比,她见多了。

不过,李秀珍虽然男人工作好,但因为是半路夫妻,又没生下儿子,在家里没啥地位,婆婆把着钱,她也是没办法才来投奔丈夫的。宿舍和家属楼已经没有了,只能带着闺女先来外头搭个窝棚住。

而且,她还看好了卫孟喜隔壁的位置,说她就想搭那儿。

其他俩人一看,就说她们的要挨着她,这么一溜儿下去,又多了三户人家。

也就两个月的工夫,窝棚区的队伍再次壮大,不仅卫孟喜东头这边多起来,西头也新增了三四家。现在窝棚审批手续很快,几乎是头天交申请,第二天就能开始盖,所以接下来几天都得听“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她这小饭馆又没法开门了。

李秀珍生得还是不错的,皮肤虽然不白,但五官秀气,身材十分苗条,背上的娃叫小秋芳,一直在打量呦呦。

小呦呦就学着哥哥,眼睛一翻,舌头一吐,给她做鬼脸,小姑娘没被吓到就算了,居然还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仿佛在说“真幼稚”。

卫孟喜心里暗自奇怪,但没说出来,只是把小呦呦抱起来,应付几句,看时间差不多,就说要去办事,把门一锁完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