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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年轻就是感情好,放心吧你们不用分别太久,顶多三个月他就回来了。”

安然笑笑,其实心里知道刘解放打的什么主意,先说去三个月,快到期了又说半年,最后直接就给留在那边。他身后的势力是绝对不会允许宋致远待阳城的,因为这儿有702。

702他们动不了,可动宋致远却很轻松。这些人有最上面的造反派撑腰,什么事干不出来?她现在就希望上头那班子反动派快点倒台,赶紧拨乱反正,这个国家“病”得太久了。

当然,这种话她连宋致远跟前都不会说,更何况是同事之间。

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啊”一声,但很快又没了,像杀鸡时忽然被捏住脖子一般,迅速而短暂。陈文慧皱着眉头出去,“谁在外面?干啥呢?”

没人说话。

倒是隔壁综治办的主任出来,“没事儿,估计是年轻人闹着玩呢。”

安然一开始也没想出来这是什么声音,忽然灵机一动,“别是哪家的孩子摔了吧。”这种痛苦的压抑的声音,她只在胡文静生孩子时听见过,说明此人正在经历剧痛。

小猫蛋就在隔壁玩儿呢,她心头一紧,“陈主任你先忙着,我得过去看看。”

人家里还有八个月的吃奶娃娃,陈文慧也没说什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就下班吧,别过来了。”

安然跑到隔壁,小猫蛋正坐小板凳上,靠在墙根,跟小枣儿拿着只草编的蚂蚱玩得不亦乐乎,嘴巴里“嘟嘟嘟”的叫着,两个人不知道说些啥,让她高兴得口水泡直冒。

那口气终于松了。

“然然咋回来了,有什么事吗?”包淑英坐在一边,跟几个老太太一起纳鞋底儿呢。这个点年轻人还没下班,孩子们也没放学,大院里就只有几个没事干的老太太和一群不到上学年纪的娃娃,还算安静。

“没事,我听见有人叫了一声,过来看看。”

话音一落,几个老太太忽然就不说话了,安然甚至听见暗地里的吸气声,忙问:“咋,婶子你们也听见了吗?”

有个老太太,是住三楼的,平时耳朵很灵,谁家两口子打架了,谁家孩子偷糖吃了,她一清二楚。忽然就四下里一看,确认附近没人,这才小声说:“咋可能没听见,我都听见好几次了,下的那狠手哟,听着都瘆人。”

“可不是,我也听见好几次了,打得可狠了。”另一个附和着说。

包淑英是个后知后觉的,“老姐姐们,你们说的谁啊?”

“还能有谁,不就那边那家。”她往一楼右手边努努嘴。

安然记得,那里住的都是厂里的工人,但最右侧的家属楼背后还有一排铁皮房子,冬冷夏热不通风,是厂里最差的住宿环境。一年前厂里分房子的时候是通过抽签的方式,有的手气好,抽到了楼房,就像银花家和宝英家,而张得胜家就属于手气不太好那类,抽到了一间十五六平的铁皮房子。

张得胜这人,安然没啥印象,大院里住了八九十家人,对谁都能眼熟,唯独张得胜她实在想不起来。

“他爱喝酒,一喝醉了就打人,他家女人孩子可真是遭罪。”

安然一怔,“那他刚才打的是谁?”

“这个点儿,肯定是他老婆呗,说不定就是歇班回来又喝醉了,醒来见他老婆没把饭做好,发酒疯哩。”老太太们嘴里说着,手下没停,似乎见惯不怪。

是啊,在座的老太太们,都是旧社会过来的,哪个没被男人打过骂过?哪怕是现在,被打的妇女也不在少数,甚至有的老太太还觉着,男人在外头又苦又累,女人在家做顿饭而已,他不顺心打你两下又是多大个事儿?忍忍也就过去了。

毕竟,这个年头有工作就是王道,能养家的男人就是天。

安然心里虽然不爽,看不起这样只会打女人的懦夫,可受害者没来找她,她也不好插手,暂时还真想不到要怎么帮她。毕竟,她是外人,说几句狠话教育一顿她倒是爽了,可受害者还得跟他一个屋檐下生活,这种极度自卑的男人不仅不会反省,还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变本加厉。

安然不想因为自己的莽撞,给那个可怜的女人带来更多的不幸。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不管这事。

***

就说最近吧,铁蛋那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他的红五星小书包一挎,头发剃成解放军叔叔一样的贴皮寸头,每天跟着二华小华,混得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当然,人大华可是中学生,懒得跟他们混,不过他们要遇到难搞的事儿,只要提大华的名字,别人都是不敢惹的。

这不,每天中午放学回家,仨小只每人叼着根冰棍儿,他手里还捏着根油纸贴着的奶油棍儿,大拽拽进了院门,一把搂起正在地上玩草蚂蚱的小猫蛋:“来,哥给你冰棍儿吃。”

一听这两个字,小猫蛋的眼睛顿时就冒光,嘴角很不争气的流下了渴望的口水:“布……饼……”

她还不会说“冰”字儿,可作为最亲的唯一的哥哥,小铁蛋当然能听懂,撕开油纸,给她舔了两口,凉得她缩了缩舌头。可实在经不住那甜丝丝奶香香的诱惑,她又小口小口的舔吧上,边吃还得边说:“咯咯……甜甜。”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买的。”

安然进门就听见这么句,“哟,口气不小?”

铁蛋吐吐舌头,把书包一扔,溜了。

安然心情颇为复杂,以前吧,他不合群,她担心他心理不健康,现在倒是合群了,整天跟银花家仨小子混一起,饭也不帮忙做了,地也不扫了,孩子也不带了,每顿却吃得比猪还多,呼哧呼哧就是俩大馒头……嗯,有点快养不起啦。

“你啊,日子得省着过,他一小孩子你给他钱干啥,给了他也不知道花学习上,不是买冰棍儿就是买汽水儿,昨儿还买了把弹弓,说是要打鸟下来油炸了吃,让人邻居骂了一顿。”包淑英埋怨安然给铁蛋太多零花钱。

可安然还以为是她给的呢,“除了买作业本,我没给他钱啊。”

“那他哪来的钱?”包淑英想了想,“怕是把卖白龙皮的钱给造了。”

卖天麻大头老太太帮他收着,可他自个儿也攒了不少,刨除给猫蛋的压岁钱,他手里应该还有三四块才对。一想到这么多钱就让他买吃买喝去了,老太太心疼得跟啥似的,穷怕了啊,以前一年到头也掏不出三四块!

“等着,我得揍他去。”

“算了,我好好问问,妈你别打草惊蛇。”铁蛋的不对劲,她早就发现了,上个月她离开小海燕前,他就飘得不得了。

“小安同志在家吗?”母女俩这才发现门口站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看穿着应该是个女干部,保养得宜。

“小安同志你好,我是你们刘厂长的家属,他嘱咐我来看看你们,要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们反映,厂里一定会尽力帮你们协调。”刘厂长家属说着,目露同情。

是啊,这好端端的小两口,结婚还没两年呢,先是分居两地,现在好容易团聚了,男人又被派去京市,同为女人,她心里也不舒服。“你放心,你家小宋厂长很好,他还给拍了照片过来,老刘说他是越来越精神了呢!”

安然眸光发亮,双颊微微泛红,迫不及待地问:“真的吗?照片我能看看吗?”

她咽了口唾沫,羞赧的捋了捋头发:“嗯哼,主要是孩子想爸爸了。”

得,刘厂长家属一副“我懂你啥都不用说”的表情,拍了拍她肩膀,从干部装的兜里掏出一张小小的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黑白照片。

安然一看,一副挺拔的身材隐藏在深蓝色的工装里,红帽子白毛巾,手里还握着一把扳手,熟悉的略带冷峻的眉眼……很好。

“我说他还更精神了,没错吧?来,照片你就留着,自个儿看也行,给孩子看也行,我看你们家孩子八九个月了吧也没奶瓶,我下午给你送过来,等着,啊。”

安然捏了捏照片,很明显,这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拍的。樊丽萍送来给她看倒不一定是辨认真假,因为这世上就没人能想到……估计还是真心可怜她,愧对她,照片发挥完它应有的作用后,做个顺水人情送她,让她睹物思人。

通过侧面证实她的方法奏效,安然还有点小小的得意,哼,宋致远一开始还不信她的法子能行得通,现在不知道在哪儿感谢她呢。

晚上八点多吃过晚饭,刘厂长的爱人真就送了一包东西过来,一半是他们家孙女穿过的小虎头鞋戴过的虎头帽,小凉帽,还有不少花里胡哨但质量确实不错的小衣服,很多都是这个时代罕见的带蕾丝花边的小裙子,别说,还挺洋气。

“这奶瓶是别人送我们家的,孙女已经有了一个,这个还是新的就没动过,你看这包装纸都还挂着呢。”

安然一看,还真是。

包淑英受宠若惊,“这么好的东西我们不能要,领导你们留着吧,留着以后生孙子用。”

“害,男娃娃不喜欢这些女娃娃的东西,你们甭客气。”她把一堆东西推过来,“只是衣服是穿过好几水的,得辛苦你们用开水烫一下,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