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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不舒服。

安然其实早就搞清楚前任辞职的原因了——一方面是疾病,听说是胃里生了个什么瘤子,病得不轻,什么退休待遇,什么劳保工资,对她都没了吸引力,人家庭条件也不错,就准备辞了回家好好养病。

另一面嘛,也是工作实在太糟心了。

手底下五个人,各个都是“官太太”或者裙带关系。她们的丈夫要么是市内各实权部门和大厂的一二把手,即使不是一二把手,那也是能说上话的,有靠山的。

所以,这些妇女同志来上班只是图个打发时间,毕竟这年头不能像旧社会一样玩纸牌打麻将啊。人家不图升官发财,就在这儿岁月静好,当领导的又怎么可能使得动她们呢?

譬如何青青杨芳芳之流,都是家里条件不错,有亲戚当大领导的,她使唤不动。而邵梅呢,人不仅丈夫是市革委会常务委员,她本身也是个老资历,想使唤她更是难上加难。

安然搞清楚状况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高美兰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名义上是给她提拔了,可实际上却是火中取栗,困难大于收获。

这才带她们出来几天,就一个个的不是腰酸就是腿疼的,她天天跑也没见怎么疼啊。安然觉着她们要是不求上进,那就像胡文静一样,该干嘛干嘛,领一分工资干一分活,她完全没意见。

跟着她出来调研,本来就是分内之事,居然政府开这么高工资真是给她们养老的?

自己是时候让她们认清形势了。

当着何青青的面,安然什么也没说,只戴好口罩,自己身先士卒走在前面。何青青看她都不带犹豫的,想了想还是跟上了,虽然她也只想混日子,但她至少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

邵梅眼见着她们都不再等她,就当她不存在的样子,顿时气得哟,哒哒哒踩着皮鞋就走了。

是的,她就这么转回去了,准备回单位去了。

安然回头,故意大声道:“梅姐这是要去哪里?农药厂大门在这里。”她指着崭新的铁大门。

邵梅没想到,她还装模作样,索性也跟她装到底,捂着鼻子,干咳两声,说:“哎哟我这喉咙受不了,闻见农药味我就喘不上气,你们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安然很爽快:“好嘞,那您回家休息吧,今儿我算您一天病假。”有病休病假,天经地义。

邵梅脚下一个踉跄:“我这都上半天班了,怎么能算病假?”她八点钟就出门了,现在都快九点钟了,要算也只能算半天,反正这一个上午肯定就是病假。主要吧,也是以前高美兰定的规矩太铁了,她规定病假也得扣工资,休一天就扣两块五,虽然她家里也不缺这两块五的人,但她平时是算工资少算三分钱都能发现并且要找樊丽萍扯皮的人,她能容忍被扣两块五吗?

“那您如果不想算病假的话,就坚持上班,跟我们进去?”

何青青也看着呢,邵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因为安然的每一句话都是按规程办事,她找不出错来。

最终,在两块五的诱惑面前,她终于还是屈服了,去就去,反正她走最后,毒不死。

安然又不是没见过她这种倚老卖老骗病假的员工,要真有病,好好说她二话不说就同意,还能用车给她送到医院门口。可啥也没干,有脏活累活不愿干就装不舒服的,那就彻底回家养着去吧,只要她舍得不领工资,闲到地老天荒安然也没意见,顶多就是超过三个月,按照规章制度予以处理就是,那是人事科的事,她只负责自己部门的工作,毕竟,规章制度不是她一个写的。

要说这机关单位也有机关单位的好,因为每一项规章制度都是国家有明文法律规定的,有法律做背书,她底气也足。后来自个儿做生意的时候发现,有法律背书的事比没有法律背书的好做多了。

农药厂很大,是整个阳城市唯一一家农药厂,自然也是最大的。保卫科的科长听说她们身份后,亲自出来接待她们:“安主任你们要看啥,调研啥,是生产业务方面的还是后勤保障,亦或者是职工个人情况?我这就找人过来。”

很专业嘛,明显很有接待经验,安然笑笑,当然,戴着口罩也看不出表情,只能隐约通过眼部肌肉判断她应该是在笑。“如果方便的话,就都看看吧。”

保卫科科长一顿,“都要看啊,那咱们就先从产品说起?咱们厂现在主要的产品就666、林丹粉和1605。”

邵梅和何青青是地地道道的阳城市民,不知道这些数字代号是个啥,可安然是插队三年,又在小海燕种过半年地的,知道这三样都是目前农村使用频率最高的农药,剧毒农药。“你们一年的产量有多少?”

“不多,但能保证整个阳城市大大小小上千个农业生产队的使用吧。”保卫科长得意地说。

安然听出来了,这就是说整个阳城市的农药都是从他们厂采购的,如果一旦他们厂的产能出现问题,整个阳城市将无农药可用,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整个阳城市农业产量大减,农民饿肚子,工人没饭吃,搞不好还得闹饥荒,进而引发的就是粮食涨价、地区粮食安全。

可以说,一旦一个行业出现垄断,那它的下游企业和行业就要被绑上同一条船,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安然其实并不赞成这样的模式,市场的活力在于百花齐放,多一点竞争对手一方面可以让消费者多一点选择,可以维持价格一定程度的稳定,另一方面有竞争才有进步,大家才会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增加市场占有率,怎么提高技术,改进技术。安然觉着,这么大个阳城市这么多农业人口居然只有一个农药厂,实在是不太科学。

当然,这是涉及到城市和地区管理发展的问题,也轮不到她小小一个女工主任指手画脚。只能说,高美兰没当上阳城其实是这个城市的损失,因为她记得上辈子的阳城市在七十年代中后期是有三个农药厂的,很明显这时候还没有,那就是走向不一样了。

生产车间安然去了也看不懂,再加有个怕死怕得不要不要得邵梅在一边阴阳怪气,安然也懒得再去,只是把工作不忙的女工叫了几个过来,问了问她们工作生活有没有什么困难,平时有没有什么需要组织上帮助的。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她们走访调研了几十个厂子,遇到的女工们都说生活困难啊,家里孩子多啊,男人没工作啊,等等很实际的问题,唯有这里的女工居然一个个都说没困难。

安然以为是有厂里领导在场,她们不敢说真话,她将保卫科的人使出去,可女工们还是说没困难。

奇了个怪,看她们说话语气和神态,确实不像被迫说谎的啊。

一直到走出农药厂大门,安然还在觉着古怪。这个厂子莫非是因为效益好,工人们靠工资就能吃饱穿暖?可明明保卫科跟她们说的平均工资也不高啊,甚至还没现在的阳钢二分厂高,这里的工人们,靠什么吃饱穿暖?

但这些疑问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安然让邵梅和何青青先走了,她骑着自行车到路口跟她们分别后,又慢悠悠的若无其事的绕回来,特意绕到大门的右侧,那里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墙和屋顶都被烧得黑漆漆的,早已面目全非,当年一场爆炸至今还未修复。不仅没修复,还就在旁边几十米远的地方盖了新厂,不仅占地面积更大,规模更大,效益也更好了。

那场爆炸对农药厂似乎没有任何改变,除了可怜的小石榴。

安然其实一直不相信小石榴还活着,小猫蛋说话虽然有时候挺准的,但那更多是运气的成分,因为据她观察她的闺女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没有任何金手指和过人的际遇,不过是遗传了她爸的智商而已,远远还不至于能铁口直断的程度。当时说姐姐还活着,姐姐会回来,不过是为了哄石万磊开心而已,因为她就是一个小彩虹屁精呀!

她顺着厂子后的一条小路骑,看得出来,小路虽然窄,但地面整洁光滑,车轮印还清晰可见,分明是压出来的。

这就跟李翠珍老太太说的对得上了,后头长平村的村民都不种地了,跑农药厂来上班,也不知道户口怎么解决的,反正很多人有自行车骑,那说明经济条件是相当不错的。

难怪女工们都说没困难,这是真没困难。

安然顺着车轮印,骑到村口,已经不是村口了,只剩七八间小破屋子,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那种。她其实也不知道卖折耳根的李翠珍老太太家在哪儿,只能去找小房子,可把每一间都找遍了,也没看见一个人。

在这年头,如此荒凉的村庄,还是第一次见。

正想着,忽然不知从哪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安然一惊,“谁?”

草丛窸窸窣窣,一会儿又安静下来,安然其实胆子不小,但她最怕的就是蛇黄鳝泥鳅蚯蚓这些软体动物,大冬天的她觉着应该不是软体动物出没,就大着胆子走过去,用车龙头上挂着的雨伞戳了戳草丛,“什么小动物,这么冷还在外头,快回家去吧。”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草丛里跑出来一只白色的野兔子,毛茸茸的,还很长……原来是一只野生的长毛兔啊,雪白雪白的特漂亮,两只长耳朵也特别可爱,要是能给小猫蛋养一只就好了。

现在她们家可是不缺动物的,可去了一次海城市动物园她的心也给丢在动物园了,一年多了依然念念不忘,动不动就要跟她的小伙伴们念叨几句,就是做梦说的梦话也是在动物园……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岁半的她已经快记不清了。

这两年暂时还没条件带她去动物园,但多给她增加点家里的动物品种倒是不难,想着安然赶紧骑车回家,“宋志远,宋志远,小猫蛋你爸呢?”

“在书房呢我爸爸。”小猫蛋围着妈妈的大围裙,戴着妈妈的大手套,因为一切都太大了,围裙当裙子穿还踩在脚底下,两只小胳膊就像套在手套里一样,妥妥的厨房小女佣啊,还是低龄童工。

安然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宋志远肯定是交代给他的事情啥也没干出来,害得人闺女都看不下去了,这才伸手帮他。

算了算了,安然心说,看在他在沙漠里晒了两个月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宋志远你快下来,我有事跟你说。”

十分钟后,一家四口开着吉普车,转出了二分厂。幸好这辆车是有空调的,坐里头热乎乎的,兄妹俩扒着窗子,往窗玻璃上哈热气,哈出薄薄的一层,就在上头写字画画,铁蛋画个鸡蛋,猫蛋画只兔子,当然,是简笔的四不像,只有她一个人坚称那是只兔子。家里的白白是只公兔子,安然今儿叫上宋志远,就想去抓一只母的长毛兔。

当然,不是为了吃肉,而是繁殖。

白白都两岁半的大兔子了,因为附近没有养兔子的,它至今还是个单身兔呢,陈六福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想把它给骟掉,用他有限的西医解剖学知识。

可小猫蛋自从知道“骟”是什么意思后就哭着闹着不许,不许伤害她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