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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看见母子相残的画面,两个主任赶紧放下东西,给安文野递过一个奖状:“安文野小朋友,你在初赛中表现优异,这是区政府和教委会对你的奖励,希望你再接再厉,在接下来的复赛中好好表现,给咱们区争光。”

安文野接过来看了看,“谢谢伯伯。”其实她更关心牛皮纸信封里是多少钱哦。

“这是给你的五十元奖金,还有一点生活用品。”十斤清油呢,可不少!

还有一些作业本铅笔之类的,那也是刚需,这家里可是个个都用得着的,安然谢谢他们。

人一走,大院就炸锅了,小猫蛋居然考个试的工夫就给家里挣回这么多东西!这简直是小摇钱树啊,谁说读书没用的?这不就有用了吗?一个月的工资,加够吃好几个月的油,这不是钱是啥哟?一个个想起就得把自家那几个不成器的臭小子骂一顿,看看人家安文野才几岁就知道给家里挣钱了,你们一天天就跟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的。

小猫蛋可不知道别人怎么说的,她当天下午就拉着妈妈上百货商店,大手一挥给妈妈买了一条超漂亮的连衣裙。当然,安然虽然开心炸,但也不舍得花太多闺女的钱,只花了跟铁蛋一样的三十五块,剩下十五块扯了几块布,答应给小丫头做一条最漂亮的仙女裙和两双花边袜。

宋致远回家,看着一身崭新的妻子:“今天发工资了吗?”

安然挺挺胸脯:“鞋子我儿子买的,裙子我闺女给买的。”

“小猫猫哪来的钱?”

“奖金啊,她拿了五十块奖金,可牛呐。”

宋致远满脸喜色,掩饰不住的期待,“那……”

安然故意装听不懂,“那什么,你倒是说啊,吞吞吐吐干啥?”

“那我的……她给我买了什么……”

安然一脸平静,其实肚皮都快笑破了:“你啊,哎哟,忘了。”

宋致远脸一垮,他的小猫猫忘了吗,那天可是老父亲陪她考试,驮着她等成绩的啊。

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这么强烈的失望,安然喜滋滋的看着,后来还是不忍心,“哎呀你放心吧,你闺女可念了一路呢,说复赛她要好好表现,到时候要用复赛奖金给你买皮鞋呢。”似乎谁也没怀疑她复赛拿奖这件事。

“真的?猫猫真这么说?”

“不信你问你的猫猫去。”猫猫猫猫,可真肉麻的。

宋致远摩拳擦掌,那个不久前还需要他给把屎把尿泡奶粉的小猫猫,居然就会给他送礼物了,这是怎样一种惊喜?怎样一种成就感?这种成就感足以消除他几年的疲惫和失意,这肯定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天大的礼物。

“哎呀瞧你出息,你闺女现在主意可大着呢,我说你缺裤子,给买条裤子吧,她还嫌便宜,要买一双跟我裙子等价的皮鞋。”

小猫蛋:今天也是端水大师·猫猫呢。

宋致远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正事:“对了,过几天我要出差一趟,大概两个月才能回来。”

“去哪儿?”

“海城。”宋致远觑着她脸色,“不过你放心,我就是去学习和研讨。”

安然似笑非笑:“怎么,还怕我生气啊?你母亲你要孝顺那是你的事,反正别影响咱们小家庭的生活就行。”

宋致远咽了口口水:“那我……给多少钱合适?”

“你觉着多少合适呗,你母亲生活条件怎么样,有退休工资吗?还有别的儿女吗?平时身体怎么样,生病多吗?”

“有工资,我还有两个哥哥三个弟弟一个妹妹,身体好。”

安然瞪大了眼睛,早想到他应该还有兄或者弟,要是没有兄弟在跟前尽孝,老太太怕早就杀但阳城来了。

可打死她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啊,姊妹七个,那真是很能生的大家庭了,他这个老三夹在中间,爹不疼娘不错很正常。

不过,既然他母亲有退休工资,又不常生病的话,确实是养老压力不大,用不着给太多,“那还是比去年正月多点,给一百吧。”

宋致远松口气,这倒是不少了。

安然拿出两百块,一百给他孝敬,一百说好是给他出差在外花用的,虽然公干是包食宿路费的,但难保他不会有个急用,本来只想给十块的,但知道他不会乱花钱,安然还是特别大方的给了一百,说好花不完可得一分不少交回来的。

因为火车票订的是第二天下午六点半的,安然帮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个行李包,这人对穿的没要求,只要干净就行,九月份天气还有点热,于是准备三件衬衫三双袜子就行,裤子两条,外套一件,再加三条换洗的内衣裤,也没多少。

怕他用不惯宾馆的毛巾,正准备装一条崭新的劳保毛巾进去,身子就被人一把抱住。

要走了,而且一去就是两个月,他自然得饱饱的“吃一顿”啊,趁着俩孩子不在,小两口来得很放心,也很舒心。反正,安然是挺舒服的,毕竟他技术越来越好,也越来越了解她的状态嘛。

第二天一早,铁蛋照常跟妹妹一起去学校,亲眼看着妹妹走进教室,他才继续往前走,到小学去。安然到单位坐了会儿班,眼看着没啥事,就去市场买了只鸭子和三斤后臀尖,给他做成酱鸭子和酥肉,用罐头瓶一装,油纸一包,能够带上火车,去了那边也能多吃几顿,因为都是用熟油泡着的。

可她刚把东西做好,宋志远就神色肃穆的回来了,进厨房“嘭”一声把门砸上。

安然一愣,他从来不会摔门啊,“这是咋了?”

宋志远脸色又青又白,眉毛死拧,一双眼睛通红得可怕。

安然心头一紧,“出什么大事了吗?”

宋志远什么也没说,抱着她,把下巴支在她头顶。

他的手劲很大,仿佛要把她掐进身体里去,安然能感觉到头顶的震颤,一会儿就有眼泪一滴又一滴落下,先热后凉。

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哽咽着。

安然一愣,忽然明白过来,心头一痛,浑身笼罩着一股巨大的悲痛,一代伟人,离开了他热爱的人民,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看不见他的人民不用向帝国主义买战机了,再也看不见他的人民不仅站起来,还会富起来,强起来……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巨大损失。

但这个消息是上级优先通知宋志远的,让他先别去海城,把火车票改签到京市去的。他们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他还要隐藏起伤痛,给外界造成一个平静无波的,“按时去了海城”的假象,以免造反派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拿他开刀。

哭过一场,他什么也不愿带,也没心情吃,就这么啃了两个馒头,坐上车走了。

安然擦干眼泪,走出去还得正正常常的,下午来到办公室,大家都还不知道这个事,依然该工作工作,甚至还打算开个会。安然估计着广播也就下午的事了,让贺林华别开了,改天吧,当然借口是她今天不舒服。

贺林华也很善解人意,以为她是例假痛,给送了一点红糖来,“这是林丰给的,说是加了红枣汁儿熬的,我尝过,对咱们女同胞挺好的,你快尝尝?”她要不是手不方便,还想给她泡上呢。

安然压根笑不出来,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软软的靠在板凳上,“不用,我休息一会儿就……”

忽然,话未说完,忽然门被人一把推开,杨芳芳惊慌失措:“诶诶你们听见没,听见广播没?”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隔壁就是学校,工会的广播已经坏了有段时间了,平时都是听隔壁小学的,刚她们关着门说话,还真没注意,此时门一开,广播里那沉痛的哀乐却是分外清晰:“……同志,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

贺林华正努力用两个手臂合拢抱着的红糖罐子,忽然就“啪嗒”掉下,摔成了碎片。

杨芳芳眨巴眨巴眼,哽咽着说“不可能不可能”,人跑出去,发现各个办公室陆续有人跑出来,有的喃喃自语“是真的吗”,有的直接嚎啕大哭,还有的踉踉跄跄好似腿不是自己的……安然终于可以放声大哭,放心的,悲痛的大哭。

***

接下来,安然的工作忙得不像话,所有工作人员自发换上黑衣服,没有黑的,就在手臂上戴朵白话,她们这群悲痛的妇女,得组织全市悲痛职工一起悼念,除了听广播就是肃立,默哀……当然,因为所有人都悲痛,做什么事都很有秩序,她们也不需要做什么,就统计各单位人数、场次就行。

可饶是如此,安然还是累垮了。

直接在工作岗位上累昏过去,昏过去之前她还记着告诉同事千万别送她去医院,这时候全社会都在悲痛,就让他们尽情的悲痛吧,有的单位譬如房家兄弟俩直接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枪都是上满了子弹的。

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累的,回家休息半天就好了。大家都以为她是被工作累倒的,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一面伤痛,一面担心宋致远,一面还得提防别人来调查宋致远找他们麻烦。

铁蛋和猫蛋这几天也不好受,哭得眼睛都肿了,参加完学校组织的追悼会回来发现妈妈累倒了,小猫蛋就哭兮兮的站在床前:“妈妈你要吃什么药,我给你倒水,你快多吃点药好起来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