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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仲之也去了,身边是?两个幼孙。

出?门的时?候,韦夫人神色迟疑,隐约带着几分抱怨:“那地方?近来死了那么多人,煞气太重,带孩子去,怕会不好呢。”

韦仲之神色自若道:“我有天地间浩然之气,行得正,坐得直,何惧之有?”

等冯明达被押解上来,隔着马车的纱窗和帘幕,看?着旧时?同僚,他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唏嘘与感慨来。

韦仲之问两个孙儿:“知道为什么要带你们来吗?”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齐齐摇头。

韦仲之轻轻道:“榆阳冯氏,是?与我京兆韦氏齐名的门户啊,不曾想一朝败落至此。”

他叹口气,低声看?着两个孩子,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道:“孟子曰人有三乐,是?哪三乐啊?”

两个孩子齐声道:“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韦仲之笑了笑,说:“生老病死,哪里是?人能做主?的?而教育天下英才,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说完,他郑重道:“只做到第二条,就很好。”

年?纪大一些的孙儿仰着头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韦仲之怜惜的摸了摸他的头:“人生在世,得一个问心无愧,就很好。”

……

兴庆宫。

皇宫里是?没有一座名为“冷宫”的宫殿的,天子圣恩不至之处,就是?冷宫。

当日冯老夫人死后,皇太后落发出?家,身边亲近的旧人都被杖杀,如今,只有几个聋哑的内侍宫人为她?送膳食饮水,昔日繁华富贵的兴庆宫,冷的像是?一座冰窟。

现在,这冰窟里来了一位客人。

冯兰若被人一路引着到兴庆宫后殿庵堂中去,入得门后,便?见皇太后身着素衣跪坐在佛像前?面,满头发丝早被剃去,身形单薄如纸,好像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一般。

虽知道这位姑母当日送自己入宫不怀好意,但此时?此刻,见她?如此萧瑟落寞,冯兰若也不禁有些难言的伤感。

皇太后听见动静,回头见到她?,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

手里的念珠掉到地上,泪珠簌簌流下。

冯兰若见状,神色不免踯躅起来,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开口,皇太后却先一步将脸上泪痕拭去,强笑着道:“不必说了。”

她?将念珠捡起,又重复了一遍:“不必说了。”

冯兰若便?没有作声。

皇太后问她?:“你阿耶阿娘可都还?好?”

冯兰若默默的点了点头。

皇太后再看?她?衣着发饰,微露诧异:“你仍旧是?淑妃吗?”

“是?,”冯兰若由衷道:“陛下宽宏,不曾见罪于我。”

皇太后“噢”了一声,慢慢说:“那很好啊。我原以为你入宫之后,必是?死路一条,不曾想竟送了你一场滔天造化。”

她?如此坦然,冯兰若反倒无言以对,低头看?着脚尖,默然不语。

皇太后对着她?看?了许久,终于道:“陛下召幸过你么?”

冯兰若不曾想她?会问这个,不由得一顿,然后才回答她?:“孝期未出?,陛下怎么会召幸嫔御?”

“我猜也是?。”皇太后喃喃自语般道:“他是?那样滴水不露的人,怎么会留下破绽呢。”

再去看?冯兰若时?,便?淡淡道:“叫你母亲替你操持副避子药吧。我侍奉先帝数年?,未得有妊之喜,这是?我的孽,若你得以如此,却是?福气。”

冯兰若听得愕然。

皇太后却不想再说什么了,摆摆手,打发她?走:“你想说的,我已经?知晓。不必再开口了。你走吧。从今以后,再不要来看?我了。”

庵堂的门合上,皇太后单薄瘦削的身影消失在冯兰若的面前?。

她?顺着石子铺成的小径,绕过长廊,动身折返回翠微宫去。

其实人生一世,总共才多少年?呢,儿女?能够陪伴父母的时?日,又能有多久。

更多的路,终究还?是?要自己走。

而她?能得以侍奉这样的英明之君,已经?是?三生有幸。

夏日里草木葳蕤,从前?被宫人内侍精心打理着的庭院早就变了一副模样,杂草丛生,枝条旁逸,偶尔有一只黄莺途径,察觉到不远处有人之后,很快振翅飞走。

是?日晚间,皇太后薨逝。

关于先帝诸多子嗣先后夭亡的真相,就此埋没在时?光里。

是?否与皇太后有关呢?

谁也不知道。

而随着死亡的来临,这位出?身名门、向来颇得内外称颂的冯皇后,后来的冯太后,也无人能够了解她?诸多行径的缘由与她?封锁住不为人知的内心。

冯兰若听闻消息之后,竟也不觉得意外,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继而便?将目光转向窗外。

夏天的夜晚,可真是?长啊。

……

长安的诸多纷争逐渐落下帷幕,偌大的帝国彻底成为嬴政的掌中之物,真正如臂指使,随心所欲。

而苏湛也在这时?候入宫向他辞行。

“臣此次回京,见到陛下,与您相交,又结识了诸多青年?俊彦,着实收获颇多。只是?臣是?将军,臣的战场在边疆,在北门锁钥,不能久居于膏腴富贵之地,终究还?是?西?北的风沙更适宜臣。哪一日陛下军备齐全、资粮丰阔,臣愿为陛下驱使,北复燕云!”

嬴政笑着称赞他的志向,并没有挽留,忽然间想起原世界里的剧情,不由得多问一句:“有件事,朕很早之前?就想问了。”

苏湛道:“陛下请讲?”

嬴政道:“如果你此次入京,发现朕果真是?昏庸之君,要你入宫侍上,你当如何?”

苏湛微怔,继而失笑,见天子问的郑重,便?也郑重以答:“臣祖辈出?身将门,不敢有辱家声,若真如此,必得以死相谏!”

嬴政道:“倘若朕以你的母亲和弟妹要挟,不许你自尽呢?”

苏湛摇头道:“不会的。”

嬴政笑了:“难道真正的昏君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吗?”

苏湛也笑了:“臣是?说,即便?如此,臣也不会的。”

他正色道:“臣了解臣的母亲和弟妹,正如同他们也了解臣。如果他们知道,臣为了保全他们而枉顾家名,致使先祖蒙羞,必然会引刀自尽,以全声名。所以,臣不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

嬴政默然良久,继而道:“所以,你是?苏湛啊。”

苏湛没有察觉到这句话?背后潜藏的哀沉,那是?上一世死亡的惨烈沉淀,他只当成天子的褒勉,朗然一笑:“陛下,臣就此向您辞别了。愿圣寿无疆,诸事如愿。”

嬴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去吧,邢国公。好好做你的将军,去安邦定?国吧。”

他深深看?着面前?休休有容的年?轻将军,语气中裹挟着无限的祝愿与希冀:“也愿你马到功成,功不唐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