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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话讲养儿方知父母恩,即便皇帝还没有快进到“养儿”这个步骤,此时也逐步能够体谅到为人父母——等等,去他妈的为人父!

明明最不容易的就是母亲!

当娘的十月怀胎艰难孕育,男人不就是那一哆嗦的事儿吗!

皇帝捂着肚子,在床上长吁短叹了几天,再去想驾鹤仙去了的太后,心里边儿便平添了几分体谅与感慨。

虽然他对太后这个生母敬重有余、亲昵不足,却也知道一个强有力的母亲在后宫当中对儿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母亲又在他登基过程中发挥过多大的作用,故而一直投桃报李,孝顺太后,加恩承恩公府。

太后临终前的那场乱命引起了一场巨大的暴动,承恩公府勾结淮南王谋逆,更是罪在不赦,皇帝为太后操办丧仪时,心中半是哀恸、半是埋怨,现下自己也成了母亲,反倒心软起来。

等到芈秋再去椒房殿的时候,皇帝便不禁同她絮叨:“等孩子出生之后,寻个由头,再把叶家的人起复起来吧,承恩公的爵位就罢了,叫做个富家翁,也算是最后对母后尽孝了。”

芈秋面露难色:“这个……”

她说:“真不是我舍不得那仨瓜俩枣,主要是先前承恩公府以谋逆罪论处,成年男子都给杀了,未成年统统流放,也不知道还有几个活的,孙女什么的,说不定还能找出来几个。”

皇帝叹一口气:“孙女就孙女吧,总归也是叶家的骨肉,随便给个郡君、乡君的封号,来日叫她招赘,延续叶家香火便是了,日后地下见了母后,总也有个交代。”

芈秋满口应下:“行,我这就吩咐人去找个条件合适的,保管把这事儿办好。”

转头就把这事儿交给了礼部。

天家无小事,天子亲自交代下来的,那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礼部尚书不敢慢待,扒拉着叶家的名册,最后找了个合适的人选出来,是承恩公长房的孙女,论辈分是淑妃的侄女、太后的侄孙女。

承恩公府煊赫几代,一朝谋逆伏诛,树倒猢狲散,昔日公候贵女,沦落尘埃,惶惶不可终日。

礼部尚书挑出来的这个姑娘年纪最长,名叫茜娘,今年十五岁,原本已经定了亲,今年秋天就要过门,承恩公府的案子出来之后,这婚约理所应当的被废止了,这档口叶茜娘显然也无心说些情啊爱呀的东西,作为长姐带着几个幼妹勉强过活,什么嫡的庶的长的幼的,从前百般计较的那些,现在通通都不要紧了。

能活着就很好。

礼部尚书挑了这么个最合条件的,就盘算着着人去请、知会一声,因也不是什么大事,便顺手将这差事交付给了左右手去办。

先前贤妃的姐夫被搞下去之后,芈秋又重新往礼部补了个侍郎。

这位新上任的侍郎姓什么?

姓王。

正是兴平侯夫人娘家的堂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位王侍郎听完上官的差遣,知道当今有意加恩外家的女孩儿后,瞬间就想起自己堂姐家里边儿那个若干年后就要被朝廷收回的爵位了。

那可是一品君侯之位啊,就这么飞了,多可惜!

不论是出于对外甥女的疼爱,还是出于对姻亲利益关系的考量,保住兴平侯府的爵位,哪怕是叫外甥女降等承袭,对王家也是大大好事!

兴平侯当然是想叫自己女儿承爵的,还曾经为此跟王家的人喝过酒,商量该怎么办——这事儿他也只能跟舅兄和小舅子们商议,因为过继了钱姨娘的儿子出去,又坚决不肯收养继子,兴平侯府的族亲几乎都跟他闹崩了。

郎舅两个坐在一起喝了半宿酒,也只得出了好好办事、积攒功绩这么个法子来,可这么办了就一定能成吗?

未必!

李云娘这个女承父业的特例是集齐了天时地利人和才成就的,尤其是最后那个人和——别的人说了都不管用,爵位承袭的大事,非得当今天子点头才行!

可是当今天子巴不得你们这些勋贵除爵,减少贵族集团抱团现象呢,怎么可能出面开这么一个先例?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机会它这不就来了吗?!

当今对承恩公府这个外家,又或者说对于先太后,还是有着非常浓烈的感情的,否则如何会加恩叶家后裔,想着赏叶家女一个郡君或乡君的爵位,叫她招赘夫婿,延续叶家香火呢。

可陛下您既然都决定赏她个郡君或乡君的爵位了,怎么不再深想一些?

毕竟郡君也好,乡君也罢,这都是驴粪蛋表面儿光,它只能传袭一代啊!

要是换成男人才能有的正经爵位,哪怕是个伯爵,起码也能传袭三代!

王侍郎心里边儿打着这么个主意,赶紧往兴平侯府去跟姐夫商量,这时候兴平侯不在家,但是王氏在。

听堂弟说了事情原委,王氏大有种刚打完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来的感觉,两手交握,既焦急又兴奋的站起身来,在堂中转了几圈:“真是天助我也!”

“六郎,”她叫住堂弟:“你暂且拖上几日,几日就好,我寻个时间,着人悄悄去找叶家女说话,此事若成,于两家皆有利处,只是既得想法子打动陛下,又得想法子堵住朝臣们的嘴!”

王氏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此事虽难,可为了我的窈娘,千难万难我也要做到!”

王侍郎走后当晚,王氏同丈夫商量了大半宿,方才合眼睡下,第二日天不亮便起了身,叫了心腹嬷嬷过来,叫她带了自己的亲笔信去寻叶家女说话。

……

承恩公束手就擒之后,定罪夷三族,抄没家产。

本朝所谓的三族,便是父母、兄弟、妻室,乃至于叶家所有的成年男女。

女子十五及笄,便算是成年。

叶茜娘今年十五岁,原本也该在处斩之列的,只是顾大学士负责查办此事时,见叶家怀抱之子也要被发配岭南,其余几个可以留在长安的女儿同样年岁尚幼,父母俱丧,亲眷又无人胆敢收留,满室啼哭之声,闻之不忍。

再见叶茜娘临死不惧,眼见有司前来登记罪人名册,仍旧怀抱幼妹,神态自若,顾大学士既悯且奇,便令刀笔吏替叶茜娘减了一岁,充作十四岁,之后抄没叶家家产的时候,也特意留了一座两进的宅子给这些遭逢巨变、一夕之间从天堂跌入地狱的可怜女孩。

事后顾大学士为此入宫请罪,芈秋听后并不曾责备,只说:“大学士有慈悲心。”便就此了结掉此事。

叶家的政治力量已经彻底消散,留下几个孤女也无不可。

事实上,即便顾大学士不进宫为她们求情,芈秋也不会赶尽杀绝。

因为她们是叶家的女儿。

她们诚然是罪臣之后,但与此同时,天子的身体里也流有叶家女的血。

她们是天子可以名正言顺施加恩遇的人,也是即便蒙恩,也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人!

太后娘娘在时,是个约束母家、温良恭谦让的贤后,当今天子更是个举世无双的孝子,现在太后薨逝,天子思母之情日渐增长,为此加恩叶家仅有的一点血脉,谁能说这做得不对?

这是天子在为太后尽孝,这是政治正确!

……

兴平侯夫人王氏的心腹刘妈妈带了主母的信件,往叶茜娘带着几个妹妹栖身的宅子里去寻她们,马车从城东一直驶到城西,亭台楼榭逐渐消失不见,屋舍也慢慢变得低矮起来。

刘妈妈是王家的家生子,她的母亲是王老夫人的陪房,再之后她也被王老夫人指给了女儿伺候,她虽说是婢女出身,但自幼过得比寻常人家的小姐也不差什么了,而承恩公府长房嫡出的姑娘,便是王氏未出嫁时,怕也要逊色她一筹尊贵。

可是这样金尊玉贵的女孩儿,一朝家族败落,竟沦落到要住这样简陋凋敝的屋舍,别说是叶家女,便是刘妈妈,路过这种地方也是要捂着鼻子赶紧离开的。

马车停下,刘妈妈下了车,寻个人打听了叶家女所在的地方,道谢之后顺着街道去寻,走到一处门前挂着“叶宅”牌子的屋舍前,她知道自己找到地方了。

院子里有捣衣声噼啪传来,刘妈妈拉着门环叫了几声门,略微等待一会儿,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来开了门。

她荆钗布衣,衣袖挽起,正用布巾擦拭湿漉漉的双手,目光在来人身上一扫,很客气的问:“您是?”

刘妈妈从前也曾跟随王氏出入高门,知道这少女便是叶家长房的嫡长女,忙福身道:“奴婢是兴平侯府上的人,奉主母之命,来给姑娘送信。”

叶茜娘神色微动,让开门来:“进来吧。”

院子里边儿有一口水井,木盆里边是洗了一半的衣服,她神态自若的带着人进了后边那一进屋舍,两个六七岁大的女孩儿见有外人来,赶忙躲进屋子里了,不多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怀抱着一个没出怀的婴孩出门来瞧。

叶茜娘说:“没事儿,抱着七妹到里屋去吧。”

那妇人很恭顺的应了一声,身形很快消失在门帘后边。

到了堂屋里边儿,叶茜娘示意刘妈妈落座,后者坚决的辞谢,叶茜娘也不勉强,接过刘妈妈递上来的书信,展开细阅。

从头到尾看完,大概花了半刻钟时间。

然而叶茜娘没急着言语,只重新翻到开头那一页再次细阅,这一回花的时间更久。

过了足足两刻钟之后,她才抬起头来,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了。”

叶茜娘将那封信装回到信封里,递还给刘妈妈:“替我谢过你家主母的好意。”

刘妈妈将信封接到手里,也不多言,再朝她福了福身,放下来时准备的礼物,辞别离开。

她走之后,方才那妇人方才抱着怀中女婴过来,神色惊慌,小心翼翼道:“娘子,那仿佛是兴平侯府上的人?”

“是啊。”叶茜娘笑着应了一声,站起来从她怀里接过那个懵懂稚嫩的女婴,低头在她粉白的小脸上亲了一口:“不是坏事,是好事。”

那妇人也不多问,顺手挽起袖子来:“您顾看七娘,我去把衣服晾上。”

叶茜娘颔首应了声“好”,回想着兴平侯夫人信上的话,神情若有所思。

于她而言,得个伯爵之位,要比做个郡君、乡君之流好多了。

毕竟前者是实打实的爵位,可以留给后代,而后者只是用来恩赐官员妻母的诰命,一代就作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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