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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她抬声唤了一句。

老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有何吩咐?”

“死刑犯临行之前都有断头饭吃,咱们不能没有,”林氏道:“去置办酒菜,再备些鱼肉吃食,再晚一会儿,我跟静秋与诸壮士同饮。”

她的侍婢春华在侧,听得微有迟疑,低声道:“夫人,老爷的丧期还没过呢……”

“死人碍不过活人,已经这步田地,再守下去还有什么意思?”燕琅淡淡道:“沈伯,去准备吧,咱们堂堂正正,问心无愧,父亲九泉之下得知,不会怪罪的。”

老管家笑着应了一声:“好。”

……

那内侍被刀锋逼出沈家门口之后,冒了满头的冷汗,既是畏惧沈家这群命都敢不要的疯子,又不敢想象回去复旨之后,皇帝会作何反应。

一滴冷汗从额头低落,也将这内侍从混沌中惊醒,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似的,他不觉打个冷战。

老管家带着十来人从里边儿出来,见到的便是这幕,客气的停下来,道:“虽说已经出了沈家的门,可这儿毕竟也是我们家门口,还请这位中官挪个地方,到别处去发愣吧。”

那内侍这会儿是真怕了沈家人,木然的往路边走了走,却听身边的禁卫问老管家:“您这是要去哪儿?”

“夫人吩咐我去置办些酒菜,今日与府中人共饮,”老管家坦然道:“人之将死,总得畅快一回,不是吗?”

那禁卫听得默然,脸上却显露出敬慕之色,向老管家颔首致礼,目送他离去后,道:“咱们也回宫去复命吧。”

……

柔然国书上所提的赔偿要求,皇帝都可应允,唯有那条兄弟之称,决计不肯点头。

银钱这种东西赔也就赔了,虽然都说真金白银,但于他而言,却只是数目,但向“称兄”这种丧权辱国的事情,却是会被史官几下,钉在耻辱柱上的,但凡有些羞耻心的君主,就不会答允。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这也是少数朝臣认同皇帝这般选择的原因所在——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皇帝想这么做,又怕百姓非议,边军反对,苏皇后看出他心思,便主动进言道:“镇国公忠烈,他的女儿想必也该有父亲那样大公无私的觉悟,知晓为国、为君分忧才是。”

“梓潼说的很是。”这话说到了皇帝心坎上,他欣慰的笑了笑,便顺水推舟,吩咐内侍往沈家去走一遭,将这意思告知那位荣安郡主。

最初的时候,苏皇后与晋王其实并不打算害死沈平佑,毕竟柔然此次来势汹汹,沈平佑若是死了,昌源失守,柔然大军便可长驱直入,一举冲进大夏腹地,如此一来,谁也无法预料结局如何。

晋王对付沈平佑,是为了抗衡楚王慕容晟,而抗衡楚王慕容晟,无非是为了皇位,总不能为了打压自己的竞争对手,直接把大夏江山葬送了吧?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知道是哪一环出了问题,原本设置成的“战败”变成了“战死”,连昌源也失守了,以至于柔然在这场和谈中,一开始就占据了有利地位。

过去的错误已经无法再弥补,苏皇后与晋王肯定也不会因此而对沈家心生愧疚,现下有这么个机会,能把沈平佑的女儿送走,斩草除根,真是再好不过了。

皇帝隐约猜到了苏皇后的心思,却也懒得同她计较,毕竟此时此刻,他们的利益诉求一致。

内侍满头冷汗的回宫报信时,大夏最尊贵的这双夫妻正相对用膳,虽然各自心怀鬼胎,场面上倒十分温馨静好。

“你也是宫中老人了,怎么这般毛躁?”

皇帝看着进殿之后,便瘫软在地上的内侍,“啪”的搁下筷子,含怒道:“沈家人是怎么说的?”

林氏说了那么多,每一句都是大逆不道,内侍身子抖得像在筛糠,嘴唇动了几动,却都不敢开口。

皇帝见状,便知此行不顺,面色阴郁起来,暴喝道:“讲!”

内侍听得一个哆嗦,却也不敢再瞒,颤声将自己往沈家去之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便跪伏于地,不敢作声。

不只是他,殿中的宫人内侍们都如同哑巴了一般,垂着手噤若寒蝉,寂寂不闻一声,连苏皇后都低下头,默不作声的停了手上动作。

因为此时此刻,皇帝脸色红涨的吓人,目光凶戾,宛如一头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暴虐野兽。

“贱妇敢尔!”伴随着一声怒喝,皇帝猛地躲过御前侍卫佩刀,拔出鞘后,顺势横劈,力道之大,竟叫那内侍人首分离,横死当场。

那颗头颅滚了几下,停在了富丽柔软的地毯上,鲜血喷溅,打湿了一侧宫人的裙摆。

苏皇后养尊处优久了,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一声惊呼刚刚溢出嘴边,她便反应过来,颤抖着捂住了嘴。

“传朕旨意,林氏言行无状,大逆不道,即刻溢杀!”

皇帝怒意不消,咆哮道:“死后将其枭首,不得全尸安葬!”

苏皇后听得胆寒,情不自禁的打个冷战,有内侍颤声应了,小心翼翼的后退几步,到了门槛处,方才转身快步离去。

皇帝的旨意到了门下省,正逢侍中董绍在,看过之后,当即便皱眉道:“哪有君主降旨,只为赐死命妇的道理?更不必说不得全尸这样的恶刑了。林氏乃是镇国公的遗孀,镇国公尸骨未寒,陛下便下这样的旨意,实在是叫天下人齿冷!”

另有给事中忍不住道:“镇国公为国捐躯,朝廷却叫他的孤女再去和亲,着实……也难怪沈夫人不忿。”

董绍听得冷笑,又有些失望的道:“昨日刚刚开始与柔然和谈,今日便要赐死镇国公的遗孀,陛下唯恐天下人不非议此事吗?这旨意断不可行!”

那内侍想起之前殿中咕噜噜打转的那颗人头,当场便跪下了,哭求道:“侍中若是要驳斥这旨意,还请自去与陛下分辨,奴婢实在不敢回去回禀……”

董绍原就反对和谈,更加反对和亲,又见这内侍可怜,便道:“也好。”

殿内的宫人内侍正忙活着收拾,将那无头尸首搬运出去,皇帝坐回原处,摩挲着拇指上的那枚扳指,神情阴晴不定。

苏皇后见他如此,心下颇觉畏惧,柔声劝道:“林氏悖逆,胡言乱语罢了,陛下何必在意这等无知妇人。”

皇帝没有理会她,只靠在椅背上,细细思量此事,半晌过去,方才唤了人来:“去将前边那个内侍追回来吧。”

苏皇后见他这般反复无常,应对之间愈发小心:“陛下宽宏大量。”

“这都是谁惹出来的事?”皇帝冷冷瞥她一眼,不满道:“为着沈平佑的死,武将们一个劲儿的上表,请求查处真凶,还沈平佑一个公道,现下柔然大军压境,若再杀了沈平佑的遗孀,军队怕就要乱起来了!”

苏皇后心知他是在对晋王暗害沈平佑一事表达不满,实在不敢多言,只低下头,谦卑道:“是臣妾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皇帝敲打了她一句,又给了枣吃:“几个孩子年纪大了,也该娶个王妃收收心,再过些时日,便吩咐选秀,你也好生张罗着,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苏皇后应了一声,就听外边儿宫人前来回禀,道是侍中董绍求见,皇帝一听,便知道是为何,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起身往前殿去了。

……

老管家尚且不知宫中变故,自去酒肆之中置办酒肉,叫人抬了,送到镇国公府去。

沈平佑既死,沈家自该服丧,忽然大肆购置荤腥烈酒,自然叫人好奇。

老管家也不瞒着,自若道:“陛下降旨,叫我家姑娘去柔然和亲,夫人抵死不肯,把传旨的内侍打出去了,用不了多久,想必陛下便会传旨抄家,人都要死了,吃个断头饭,还避讳个什么?”

“老人家,你可别胡说!”

酒肆之中不乏游侠浪客,闻言纷纷道:“大将军战死,只留了这一个孤女,陛下怎么可能叫她去和亲?岂不叫边关将士寒心!”

老管家为之一叹,将柔然的国书内容讲了,道:“柔然使臣就是那么说的,陛下也答允了,我何苦拿这说谎?只可怜我家老爷蒙冤而死,大仇未曾得报也就罢了,连自己仅存的女儿都庇护不得!”

“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有人激愤道:“不曾为大将军伸冤也就罢了,竟还要将他的女儿嫁到柔然娶,叫那群畜生糟践!”

“议和?议什么和?早知如此,大将军何苦打仗,直接投降,商量议和内容也就是了!”

“啪”的一声脆响,赫然是个剽悍大汉将手中酒碗拍碎,怒道:“某家向来钦佩大将军,虽不曾投身其麾下效力,却也见不得这种事情!”

说完,便追上老管家,抱拳道:“初到金陵,不曾拜会过大将军府,今日前往,还请不吝一杯水酒!”

老管家心知求酒是假,舍命相助是真,肃然向他一礼:“多谢壮士!”

其余人为之触动,心下激愤,震声道:“我等也随之同去!”

……

沈家的前厅容不下太多人,加之天气并非酷暑严寒,便在院中空旷处摆桌设宴,仆从们走了大半,但也还剩下二十来个,更不必说有府兵相助,安置起来倒也不算麻烦。

燕琅将变卖家产而来的银票与其他要紧事务收拢好,到了院中,便见府兵都身着甲胄,腰佩长刀,杀气烈烈,神态慷慨激昂,显然已经有了死战的准备,不觉为之驻足。

系统道:“秀儿,你是不是又有什么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