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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沈家的去路与满门生死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声望上,这是最无用的法子,但势不如人,却没有更好的破局之法。”燕琅说的略有些丧气,神情却是坚毅,自袖中取出一条白绢,咬破手指,写了血书上去,验看无碍之后,盖上沈平佑的私印,又取出先前收起的银票,一起交与老管家。

“将它交到可靠之人的手上,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境地……”

她顿了顿,眼底凶戾之色一闪即逝:“就叫他带上这两件东西,往北境去寻蒋世安!”

老管家微微变色:“姑娘,难道您打算……”

“皇帝即位之后,便大肆打压武将,以文制武,数次裁减军用开支,又时常以文臣宦官监军,掣肘将领,边军将领怨之久矣,就像干燥到了极致的木柴,只缺一粒火星,就会燃起燎原烈火,现在,沈家的遭遇,便是那一颗火星。”

燕琅道:“蒋世安此人秉性桀骜,曾因与监军交恶而被下狱,是父亲为他求情,方才保全性命,得以再立军功,升到这位置上。若在边军将领中挑选一个最不喜皇帝,又肯为沈家张目的,想必便是他了。”

老管家听她如此安排,便知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心下酸涩,却还是应声道:“姑娘放心,我必不负您所托!”

燕琅想起今日见过的两个来使,发出短促的一声冷笑:“即将灭掉大夏的不是我,也要给它添一抔土!”

……

大夏与柔然交战敌对几十年,是战是和这种大事,更是牵动着百姓们的心思,老管家叫人放出风去,将柔然国书的内容讲了,又言说此后年年呈送岁币之事,果然使得群情激奋,议论纷纷。

近年来大夏国力渐衰,赋税征收却一年多似一年,地方上水利失修,土地兼并,农民流离失所;中央冗官亦多,政治腐朽,财政艰难,再年年进贡岁币,于百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只有切身利益受到伤害,才能真正的同仇敌忾,老管家又适时的放出风去,将沈平佑蒙冤而死,皇帝却逼迫他的孤女和亲柔然之事散播出去,当日亲眼所见马晖丑态的几个游侠,更将此事大肆渲染,闹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在皇帝看来,自己肯饶恕林氏大不敬之罪,已经是宅心仁厚,沈家女便该感恩戴德,进宫来谢恩,答允和亲之事才是,待见了满面青肿的马晖,听他讲了今日之事,呆愣了大半晌,怒的两眼充血,暴跳如雷道:“贱妇,贱婢,安敢如此放肆!”

马晖见他如此盛怒,应对之间愈加小心,低声道:“那荣安郡主所说的入朝明辨一事……”

“入朝?她也配!”皇帝大口的喘息着,捉起案上茶盏,猛地砸到地上,咆哮道:“简直罪该万死!”

马晖原本还想问一问此事如何处置,只是见皇帝狂暴至此,更不敢做声,如此静待半晌,方才听皇帝喘着气道:“好,好好好!她们所依仗的,无非便是朕想做个明君,不愿为她们而丧失百年名声!既然如此,朕便陪她们耗下去!”

“着人暗中盯住沈家,若有异动,即刻回禀!”皇帝双目冷光摄人,一字字道:“她们愿意闹,朕便奉陪到底,等再过些时日,此事淡去之后,朕便要看着那两个贱人死无全尸!”

马晖听得心头一凉,情不自禁的打个冷战,小心的道:“那和亲之事……”

皇帝所能用来要挟沈家人的,无非就是那么点东西,可是燕琅连死都不怕,沈平佑的尸身都不要,他作为人间帝皇所具有的一切威慑,似乎都失去了作用。

“暂且等等,”皇帝满心愤恨的承认了这一点,咬牙道:“走着瞧!”

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皇帝如此说完之后的第二日,国子监的学生们便到宫门前静坐抗议,更有诸多清流名宿上疏,请求彻查昌源战败一事,中止所谓的和亲。

皇帝勃然大怒,当场便将为首之人下狱,不想如此一来,反倒更使得人心激愤,国子监生中的激进者,甚至跑到马晖这类议和派官员的家中去,一把火把他们的府邸点了。

皇帝闻讯惊怒非常,一边下令彻查此案,另一边,却也不敢再以高压政策应对此事,与几位宰辅商议过之后,终于低下头颅,首肯了荣安郡主入朝明辨一事。

燕琅听闻这消息,不禁微松口气。

路总是要人走出来的,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

她唤了府兵统领与游侠为首之人来,嘱咐道:“我此去前途未卜,死生未知,唯有母亲一人,如何也放心不下……”

“郡主安心,”那几人铿锵有力 :“夫人安,我等便在,夫人不安,我们必已先死!”

燕琅听得动容,起身谢道:“诸君盛情,我实在无以为报,些许金银,无需挂齿。”说着,便有侍女用托盘盛了银锭子过来。

众人变色道:“郡主可是看不起我们吗?!”

“既然如此,”燕琅久久的注视着他们,再度施礼道:“我便先谢过诸位了!”

朝议那日是个清晨,燕琅起个大早,唤人入内梳洗,进来的却是林氏。

她怔了一下,旋即笑了,轻轻唤道:“母亲。”

林氏也笑了,那神情中却有些感伤,近前去道:“我来帮你梳洗更衣。”

燕琅道:“好。”

林氏便执起梳子,默默为她梳理长发,想要伸手自妆奁中拣支银簪子,手却忽然顿住了:“还是素净些吧。”

“不必了,”燕琅淡淡一笑,道:“淡妆素裹的人,未必心存哀戚,穿着龙袍的也不一定是皇帝,还有可能是戏子。”

她将那支银簪插进发间,目光明亮,神态从容:“我要漂漂亮亮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