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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老大看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这个忽然间冒出来的惠儿是何方神圣?

怎么姐夫和姐姐好像都很在意她似的?

难道是姐夫的私生女?

不应该啊,真要是私生女,姐姐还能那么小心翼翼的对待她?早就闹开了。

他忍不住想问,迎头挨了废世子一记眼刀,立即便老实了,闭上嘴站到一边去,想着得了空再悄悄问。

这时候时辰也不早了,晚风从窗外吹进来,谭氏受了凉,不禁咳嗽几声。

废世子心疼她,又不欲叫惠儿和宝珠过多接触,想着进京在即,这之前将此二人隔开就是了,便道:“莲房,你身子一直不好,如今又……还是得好生将养为上,宝珠,你留在这儿照顾你阿娘一段时间。”

马宝珠自无不应。

废世子又转向李惠儿,真心实意道:“今日累了一天,你也辛苦了,且先回去歇着吧。”

李惠儿小声说了句:“好。”

废世子亲自送她出去,到了门边,又放柔声音,歉然道:“惠儿,对不起,阿爹知道,这件事太委屈你了。”

李惠儿低着头,没说话。

废世子暗叹一声,道:“你放心吧,在阿爹这儿,她永远都是越不过你去的,咱们家的女儿只有你一个,等到了京师,大房能得到诰封的马家小姐也只有你一个。”

闹了一整日,也只有这算是个好消息。

李惠儿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抚慰,勉强一笑,说了声:“谢谢爹。”

仆婢领着李惠儿往马宝珠的房间去,进门之后,便觉异香扑鼻,暖意融融,内里陈设极为华美,罗帐轻绡,青瓷玉盏,当真是神仙也住得了。

李惠儿刚刚得到抚慰的那颗心脏,霎时间重新裂开了。

她在门口站定半晌,方才举步往里走,整套的檀木桌椅、案上的琉璃花瓶,隔间处悬挂着的罗绡帐,内里设置有一个小书房,香炉、书架、文房四宝齐全,另一边是卧房,梳妆台极尽静美,妆奁里摆满了她叫不出名字来的珠玉宝石……

这就是马宝珠从她手里窃取的富贵人生吗?

这就是马宝珠从她手里窃取的富贵人生!

……

谭老大听姐夫将当年之事讲了,也觉匪夷所思,可是人证物证俱在,又实在不能说是假的。

要说偏向,那他肯定是偏向于马宝珠的,毕竟这个外甥女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至于那个什么惠儿,今天也才是第一次见呢。

只是谭老大也知道自己是指望什么过活,姐姐在的时候啃姐夫,姐姐不在了啃外甥,至于外甥女什么的,跟他也没多大关系,他才懒得掺和这些事。

废世子心下沉吟,倒没注意这个小舅子神情,只拉着谭氏手掌,说:“宝珠可以留下,但家里边两个女孩儿终究是不一样的,万事都要以惠儿为先,吃穿用度都得尽着她,宝珠必须排在她后边。”

谭氏下意识想要拒绝,下一瞬便见丈夫目光投了过来,加重语气道:“这是为了她好!老爷子那一关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过去?我倒是肯松口,可他老人家肯吗?”

谭氏立马就老实了。

说到底,她其实也不傻,知道什么事情该什么时候做,要死要活跳井自杀这种事她只敢在丈夫面前做,但凡老爷子和老太太有一个在家的,打死她都不肯这样自断后路。

那俩人可能真的会看着她去死,然后反手让人去门前放几串鞭炮。

谭氏悻悻的应了。

大夫来给她诊脉,手指头刚搭上去,心头便是一个咯噔,到底还记着从前那位险些遭遇不幸的同行教训,硬是挺住了没有泄露出半点不对劲儿,开了方子之后,才寻个时机,苦着脸去同废世子禀报实情。

“郡王妃这病忌讳伤心动怒,也忌讳受凉吹风,今日遇上这么一档子事,将不能犯的忌讳都犯了一遍……”

废世子听大夫们打了无数遍预防针,对此早有预料,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沉声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她还有多少时间?”

大夫迟疑着说:“若是保养好了,兴许还会有一年寿数。”

一年。

他们的夫妻情缘,竟只有一年了吗?!

废世子一拳打在窗棂上,黯然神伤。

……

这一晚李惠儿都没怎么睡着,第二天天刚亮便起身梳洗,收拾完之后叫人领着自己去给爹娘请安。

毕竟是外边呆了十多年才回来的姑娘,她怕别人背地里取笑,说乡下女孩儿没规矩,不懂礼数。

正房外边炉子里边熬着药,用不着进屋就能闻到那股子药香味儿,马宝珠正跟谭氏身边的两个陪房守在药炉前,有说有笑的,见她来了,一群人脸上的笑模样都没了。

马宝珠怔楞了一小会儿,便站起身来,笑着叫了声:“惠儿妹妹。”

李惠儿心头一刺,勉强笑了下,问:“这是给娘煎的药吗?我端过去给她?”

“不用了,”马宝珠说:“这药还不到火候,惠儿妹妹也不知道娘吃药的习惯,这些个粗活叫我来做就是了。”

谭氏的两个陪房迟疑着看着她,想说句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得道:“郡王妃醒着,姑娘去陪她说说话吧。”

李惠儿应了一声,叫秋月秋兰陪着进门,这时候谭氏正叫仆婢们扶着坐起身,一眼瞧见她后愣了下,又觉得昨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对不起这女儿,很快又冲她招手,神情温柔道:“惠儿,到娘身边来坐。”

李惠儿顺从的坐过去,娘俩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会儿,很快便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

谭氏喝了口茶,干巴巴道:“你爹说得给你找个女先生,人选么,一时之间却不好找,不如先叫我教你,等到了京城,再慢慢找个好的老师?”

李惠儿自无不应:“好。”

她这样乖顺,谭氏瞧着便格外顺眼几分,点点头,笑问道:“在家的时候读过什么书,喜欢哪位大家的诗词?”

李惠儿:“……”

谭氏说那话的时候没过脑子,说完了才发觉不对,看女儿局促的捏着衣角不知如何回答,她也跟着尴尬窘然起来。

好在废世子与马华良便在这时候一道过来了,也将她从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尴尬中解救出来。

马宝珠端着药从外边进来,边走边小心的吹着汤药碗,等到了床边,她为难的看向李惠儿,说:“惠儿妹妹,你能让一下吗?娘要喝药了。”

李惠儿半是尴尬、半是难堪的站了起来。

马宝珠的脸也红了,小声解释说:“惠儿妹妹,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娘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喝药,也都是我喂她的,你别多想……”

李惠儿笑的实在勉强。

马宝珠做错了吗?

好像没有。

但她说的话、做的事,甚至是那些微小的细节,都叫李惠儿很不舒服。

她的一言一行都在告诉自己,你是个外来的陌生人;

那一家四口每一个会意的微笑,每一次不需要言语的默契配合,都在提醒她此前十一年的缺失,以及难以融入这个家庭的事实。

可明明她才是马家的女儿啊!

这天晚上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废世子为谭氏盛了碗汤,又帮李惠儿盛了一碗,笑吟吟道:“京师已稳,老爷子下令叫咱们进京,收拾一下东西,就这几天了。”

谭氏几人又惊又喜,李惠儿也是如此,虽说淮州富足,但终究与京师不同,人往高处走,谁不想更进一步?

马华良一贯阴沉的脸上略微显露出几分笑意:“只是不知道当年卖红烧肘子的老板是不是还在那儿。”

“是啊,”马宝珠也笑了:“那时候阿爹带我们去京师玩儿,还想让那老板到咱们家来当厨子呢,哪知道人家舍不得祖业,死活不肯!”

废世子回忆起往昔,眸光也随之和煦起来,向妻子道:“那家的红烧肘子的确好吃,入口即化,不甚油腻,饶是你这样不喜荤腥的人竟也吃了好几口……”

谭氏眉宇间盈满了温柔:“你还记得呀。”

饭桌上气氛和谐而热闹,下一瞬忽然僵住了。

李惠儿木然坐在一边,端着碗静静吃饭,一筷子菜都没夹,只是默默的吃碗里的白米饭。

废世子有些愧疚:“惠儿……”

“我吃饱了,”李惠儿放下筷子,说:“爹,娘,大哥,你们慢慢吃,我回去了。”说完,她行个礼,转身出门。

饭桌前的尴尬气氛还未散尽。

马宝珠放下筷子,白着脸,小声说:“我也吃饱了。”

“总共才吃了几口,这就饱了?继续吃!”

马华良脸色阴沉,将她按在椅子上,朝窗外冷笑道:“甩脸子给谁看呢?就为了她一个人,从前那些事就不能再提了?这也太霸道了点,唐氏欠她的,李家人欠她的,我可不欠她的!也不是什么娇养着长大的小姐,倒是一身娇贵脾气!”

废世子一掌击在案上:“华良!”

马华良冷哼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我也饱了。”说完他抹抹嘴,看也不看父亲神色,快步走了出去。

好好的一顿饭,吃到最后却是不欢而散。

马宝珠怯怯的坐在一边儿,小心的抹着眼泪:“都怨我,不然也不会变成这样,娘,爹,你们还是把我送走吧……”

谭氏瞪她:“说什么胡话呢?”

又忍不住同丈夫抱怨:“惠儿也太小家子气了点,一天两天也就算了,天天这个样子,谁受得了呀。”

废世子头疼欲裂:“闭嘴吧,都少说几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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