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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东山颇觉愧疚,依依伸手过去,歉然唤了声:“秋静……”

韦夫人既得了最终结果,自然不会再留在这儿碍眼,到了这个年纪,她也早就不在乎丈夫晚上去哪儿过夜了,向席间几人致意,率先起身离去。

黎东山这才拉着郁夫人坐下,好一番低声细语,向这爱妾告饶。

刘彻与黎江月出了门,就着月色在廊中散步,语气歉疚:“江月,此事委屈你了。”

黎江月神态如常,柔声道:“只要表哥明白我的委屈,那便不算委屈。”

刘彻心说“果然”,却还是顺着这话头对她加以抚慰。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他估摸着内里黎东山该同郁夫人说的差不多了,便停住脚步,与黎江月随意说笑着,顺着来时的长廊折返回去。

遥遥能望见厅堂门口时,黎江月转过身去,眼波温柔如水,语气亦颇舒缓:“我既答允与姐姐一道嫁入宴家,便不会反悔,婚前黎家诸事,自然也会与父亲母亲协商,一一处置妥当。表哥少年英雄,又得天家看重,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江月无能,帮不上表哥什么,只能尽力主持庶务,抚养关家二位幼弟,做一个贤内助,不使得表哥分心家中,耽误公事。”

刘彻听得心中熨帖,当下执了她手,语气揶揄,欣然道:“既如此,便有劳夫人了。”

黎江月玉面微红,含羞嗔他一眼,低声道:“贫嘴。”

……

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刘彻起身告辞,黎东山正觉愧对郁夫人母女,今晚便往郁夫人处去了。

女儿好端端的一桩婚事被掺了颗老鼠屎,郁夫人怎会不恼?

只是她毕竟聪敏,知道事情已经定下,无从更改,故而并不同黎东山哭闹争吵,只坐在绣凳上垂泪,将一双眼睛哭的红肿起来。

黎东山本就格外宠爱于她,见状也不禁俯首做低,再三告饶:“我知道此事委屈了江月,可我也是无计可施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江雪死吧?”

“再则,”他叹口气,无奈道:“当初最先跟弘光定情的毕竟是江雪,若非我点差了鸳鸯谱,也不会……”

郁夫人冷笑一声:“老爷既说最初如何,那咱们便来分辩一二。”

她用帕子擦了眼泪,道:“妾身敢问老爷,第一个向您提起许婚之事的是妾身,还是夫人?”

黎东山迟疑几瞬,道:“是你。”

郁夫人又道:“老爷觉得大小姐早就同弘光生情,只是阴差阳错没成,才叫我的江月捡了便宜。这时候江月与心上人终成眷属,可以风光出嫁,大小姐却在房中绝望寻死,真是可怜,是不是?”

黎东山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既是如此,妾身又要问一问老爷了。”

郁夫人眼眸含泪,声音温和,却难掩锋芒:“大小姐昔日待弘光如何,江月昔日待弘光如何?大小姐与弘光生情,是因此前她将弘光打伤,心下愧疚,特意前去探望,可是在那之前,巴巴差人去给弘光送药,叫人帮他包扎伤口的是谁?”

黎东山无力回答,讷讷道:“秋静,我也知道江雪有时候是任性了些,可那时候毕竟她是亲自去的,江月却没有,以至于错过了机会,使得江雪与弘光生情,这难道是江雪的错吗?”

郁夫人垂泪道:“可是老爷,大小姐跟江月只差几个月而已,她们都已经及笄,不再是孩子了呀!弘光也十八了,表哥表妹之间本就容易惹人说闲话,江月谨慎,不敢损毁家声,这难道是她的错吗?弘光伤在背上,难道要她一个未出阁的表哥跑去帮着上药?”

黎东山想到此处,心头猛地一跳,脸色霎时间难看起来。

郁夫人见状,当下便抽泣道:“老爷,此事是大小姐欠了江月的,江月却不欠大小姐的。至于所谓的大小姐与弘光早有旧情——妾身说句冒犯的话,您若真是这么想的,还不如立即就把江月叫来,叫她跪在这儿反省过错,她为什么不敢像大小姐那样深夜跑去表哥房里?她为什么不敢像大小姐那样在表哥房里呆一夜?她错在不该谨守闺阁女儿的规矩吗?!”

黎东山无言以对。

是啊。

就同宴弘光的感情而言,江月是比江雪要深的。

江雪的脾气他也知道,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从前不懂事的时候,没少给她表哥委屈受,反倒是江月温柔体贴,总是会帮一帮表哥。

若是那日不顾一切去探望宴弘光的人是江月,甚至说江月同江月一起过去,宴弘光绝对不会选择江雪的。

他这个做父亲的难道还能把江月叫过来骂一顿,说你为什么不能像你大姐姐一样不要脸,豁得出去吗?

黎东山如何有颜面这样同女儿说话。

此前也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就觉得是江月占了姐姐便宜呢?!

他看着泪水涟涟的爱妾,心疼不已,也懊悔不已,伸臂将她拥住,皱眉道:“江雪也是太不像话了,闺阁女儿大晚上往表哥房里去,夫人到底是怎么教她的……秋静,都是我不好,委屈你和江月了……”

过犹不及。

郁夫人静静依偎在他怀里,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黎东山走了,黎江月来向母亲请安,郁夫人见了女儿,神情中不免有些郁色:“你昨晚又何必……”

“娘难道看不出来吗,父亲与夫人早就敲定了主意,昨晚也只是通知我们罢了,哪里容得我们反对?”

黎江月秀眉微挑,打开香匣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淡淡道:“与其被他们逼迫着答应,最后不欢而散,还不如主动应了,叫他们承我的情。”

郁夫人唯有一声叹息:“你呀。”

“娘也别叹气,女儿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

黎江月笑了,近前去帮母亲揉肩,说:“同表哥换了庚帖的是我,圣上下旨赐婚的是我,这会儿从黎家嫁过去的却多了一个人,建康上下难道会觉得问题出在我身上?我何德何能,能叫岭南黎家的嫡女作为媵妾,随我一道嫁进宴家?相反,受委屈的是我,愿意成全姐姐的是我,深明大义的还是我,何乐而不为?”

郁夫人气道:“好名声顶个什么用?等你开始过日子、受黎江雪气的时候,就会后悔这时候脑子里进的水了!”

“不会的。表哥不是个糊涂人,她翻不出什么浪来。”

黎江月自信道:“从前婚事只在黎家内部宣布的时候,假使表哥反悔,改口要黎江雪,其实也能改掉的,可是他没有。他说我对他有恩,不愿损毁我声名,故而宁肯将错就错,不娶嫡女,也要娶我这庶女。若表哥说这话是真心实意,可见他是个正人君子,且头脑清楚,不至于被所谓的旧情蒙蔽,若表哥说这话是另有图谋,就说明他心思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沉,这等人物,又岂会困囿于后宅之争?所谓的旧情几分真几分假,怕也要打个问号了。”

郁夫人目露担忧:“若真是如此……”

“各取所需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黎江月自若道:“我求前程富贵,他求黎家支持,交易罢了,扯什么情呀爱的,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郁夫人听得笑了,又故意板起脸来,说:“你就不怕他偏宠黎江雪,冷待于你?别忘了,黎江雪可是嫡女,不仅仅是黎家女儿,也是韦家的外孙女呢!”

“那又如何?”黎江月道:“韦家有儿有孙,即便势大,又有多少能分润到她这个外孙女身上?嫡亲兄弟尚且会有利益纠葛、你死我活,更别说外孙女了。”

说完,她冷笑道:“爹和夫人倒真是爱女情深,为着叫黎江雪得成所愿,什么脸面都顾不上了,甚至不惜叫整个建康士族看黎家的笑话,可他们想过没有,闹出来这么一出,以后哪个世家大族还愿意娶黎家女儿?我素日里看着夫人不是个糊涂的,现下为着自己女儿,竟也迷了心肝,我既没有妹妹,不日又将出嫁,黎家之事同我有什么关系,反倒是其余姨娘和妹妹们,怕是生撕了那母女俩的心都有。”

郁夫人长长舒一口气,欣然拍了拍她手:“娘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当真是不如你。”

也只有面对母亲的时候,黎江月眼底方才显露出几分真情实意来:“我答允此事,其实还有一桩考虑,庚帖与圣旨俱在,我为妻,黎江雪只能做妾,届时她在我手底下讨生活,娘在黎家日子也好过些,有她在宴家一日,韦氏便要对娘客气一日……”

郁夫人眼眶发酸,轻轻将女儿拥入怀中:“傻孩子。”

……

黎江雪做戏自杀是真,但割腕自杀也是真,要是没道伤口叫父母瞧见,她还怎么叫他们心疼,怎么叫他们应允自己嫁与表哥为妾?

黎江雪的设计没有落空,爹娘终究是心疼她的,眼见她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便什么都顾不得了,满口应下此事。

今日表哥来了,黎江雪知道此事,成败在此一举,虽然娘叫她歇着,但她实在是睡不着,困得不行了,就狠命在手心上掐一下,硬生生熬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了从宴席上回来的韦夫人。

黎江雪强撑着坐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看了过去。

事情办成了,韦夫人心中却没有半分欢喜,无奈的叹一口气,黯然点头。

黎江雪喜形于色,见母亲神色颓然,那刚刚绽放的笑意便暂时收敛起来了。

“娘,”她说:“你别担心女儿,我会过得很好的。”

韦夫人:“……”

韦夫人累极了,什么都不想说,却还是强撑着叮嘱:“我们已经商议好了,届时你与江月同时出嫁,婚期已经很近了,得赶紧找人来裁制喜服,还有你的嫁妆……女孩儿家出嫁了跟在家里不一样,你再见了江月,便得客气些,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说到最后,她心如刀绞,无声饮泣。

黎江雪不以为然道:“差不多就行了,难道她还真敢拿我当小妾使唤?我可是黎家嫡长女,她不过是个庶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