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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的极其犀利,毫不留情,朱祁镇只觉一把尖刀径直刺穿心窝,痛的他脸色煞白,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一意孤行,御驾亲征,结果不仅吃了败仗,葬送掉二十万京营精锐,自己也被敌军俘虏,华夏五千年来,正统的中原帝王就没办过这么丢脸的事儿。

就算是宋朝的钦徽二帝,那也是国势衰退,金人打到汴京城、被抓到上京去的,而他呢?

自己主动送的!

当初朱祁镇迎着满朝文武的反对声坚持御驾亲征,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孤胆英雄,有种类似于楚国大夫屈原那样众人皆醉我独醒、不被世人所理解的孤寂。

然而事实证明文武百官的担忧是对的,他不是什么英雄,而是一个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惊天大傻逼,注定会被载入史册的昏君。

羞愤,懊恼,种种情绪堆积在一起,叫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袁彬劝他说是因为皇帝太过年轻,才会被小人蒙蔽,他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只是这样的安慰在堂弟朱祁锟登基称帝,重整河山之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讽刺。

要说年轻,朱祁锟比他更小,且又是藩王出身,没接受过正统的君王教育,他能力挽狂澜、扶持大明不倒,是当世明主,为什么自己就只能当一根搅屎棍,把大明带向深渊?

身为天子,却去帮瓦剌叫门,他何尝又不觉得耻辱,只是老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古人也讲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忍一时之辱,又能怎样?

他是大明天子,至高无上,叫臣下为自己牺牲一二,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也先了解这个年轻皇帝的虚伪与怯懦,故而只是吹捧,待之甚恭——被俘虏了之后主动帮忙叫门的皇帝嗳,抖一抖就会往下掉金子的大明天子,吹捧几句,恭敬一点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

八车稀世珍宝,万里江山在望,换你吃一口屎,你吃不吃?!

再说又不用真的吃屎,做做戏就好了,何乐而不为!

也先哄着他,袁彬只会往好里劝,身边的蒙古侍从就更加不必说了,将他奉若神明,什么曲线救国啊,什么建设瓦剌大明共荣啊,朱祁镇被吹捧的飘飘然,心里边也跟着信了几分。

这时候图穷匕见,被一个自己看不起的蒙古蛮子呵斥辱骂,戳破了戴在脸上遮羞的那层假面,朱祁镇一时之间只觉心头发烫,羞臊难言,恼怒的欲要杀人。

“彼辈尔敢!”他挣扎着想要上前,却因为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勉强走了两步,便摔倒在地,狼狈不堪。

那蒙古士兵觑着明人神色,见不曾阻止,胆子便大了起来,神情不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大明皇帝不曾帮也先叫过门?还是说不曾跟也先相谈甚欢?我听说大明所崇尚的名臣,要么是岳飞、文天祥之流,要么是陆秀夫之流,又听此前土木之变中被俘的明人讲过陆秀夫背负宋朝末代皇帝投海的事情——”

另一个士兵不怀好意的看着朱祁镇,道:“听说那个陆秀夫投海前说了几句话,什么‘国以至此,陛下当为国而赴死’,又比如说什么‘德祐皇帝之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云云,明朝皇帝,我们是草原蛮人,不通教化,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朱祁镇自幼接受的便是专门的帝王教育,且宋朝又是明朝之前的中原文明,其兴亡更是被太傅们捏着耳朵从头讲到尾,如何不知其中深意,当下便觉一股耻辱与羞愤直冲天灵盖,目眦尽裂,恨不能即刻同那蒙古士兵同归于尽。

那二人见他如此,嬉笑愈甚:“看这模样,仿佛是懂,只是为也先叫门也是你干的,这未免就叫人想不明白了,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

这俩人嘴也真够损的,深谙杀人诛心的道理。

朱祁镇两眼暴突,口中嚇嚇不止,为首的明军将领把他真给气死了,便挥挥手打发那两个蒙古人离开:“剩下的事情便交给我们吧。”

夜色渐深,蒙古包外的杀喊声此起彼伏,不曾停歇。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这一行明军并不曾带朱祁镇和袁彬出去,只留守在帐中,等待第二日雨过天晴。

朱祁镇心绪激愤,起初还叫骂不止,几个人听得心烦,干脆就把他嘴给堵上了,再见袁彬连声叱骂他们无礼,索性连他的嘴也一块儿堵了。

也先所部本就损失惨重,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又被脱脱不花出卖,猝不及防、以卵击石的结果,就是一败涂地,仅剩的几万人被杀的杀、擒的擒,其麾下一众将领、幕僚都被捉住,也先也被明军控制住,听候皇帝发落。

朱元璋十一月中率军出征,到今日已经是十二月下旬,年关在即。

脱脱不花早已溃逃回蒙古去,又有气候和物资补给等方面的问题牵绊,朱元璋明白穷寇莫追的道理,更遑论此次出征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瓦剌失了几十万精锐,也先被擒,蒙古元气大伤,没有几十年的时间,绝对缓不过这股劲儿来,又将朱祁镇和喜宁一并逮住,算是满载而归了。

……

朱祁镇被擒之后,情绪一直都处于激愤之中,他知道朱祁锟御驾亲征的事情,再见看守自己的明军态度,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不愿让这个隐隐对峙过的堂弟看笑话,第二日便冷静下来,道是想要更衣换装,整顿仪容。

没人理他。

一天三饭,定时让撒泡尿,别的时候捆起来就完了。

朱祁镇冷笑,这是想给朕一个下马威不成?

便不再要求,只闭目养神,力求不失了天子体面,又开始想见了朱祁锟之后该说些什么才好,该以怎样的态度和情绪同他交谈,才能最大程度的震慑他,让他有所忌惮。

事实上,他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一直到大军还京,那位继承了他皇位的好堂弟都不曾前去见他,丝毫不掩饰他的不屑一顾和轻蔑。

朱祁镇……

朱祁镇憋得内伤了。

文武百官们早就见识过了皇帝的本领,对于他此次御驾亲征,来自朝堂内部的反对声音微乎其微,但饶是如此,于谦、胡濙等人心头也存着几分忐忑与不安,唯恐皇帝阴沟里翻船,将大明带到更黑更暗的深渊去。

直到皇帝大破瓦剌所部、生擒也先,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出。

“好啊,上天庇佑!”

几位阁臣老泪纵横,向来刚直的于谦也不禁湿了眼眶,另有侍从飞马往各处衙门去报喜,前线战场上传来的喜讯就像是火苗一样,瞬间引爆了了整个北京。

“英明神武若此,真是天授之君啊!”

“果真为太祖皇帝子孙!”

“我大明后继有人了啊!”

消息传到后宫,蔺皇后喜笑颜开,叫宫人们陪伴着往佛堂去还愿,皇太后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与希冀,迫不及待的追问道:“果真已经接回了太上皇?!”

侍从笑着应声,皇太后捂着心口,连声喊“阿弥陀佛”,钱皇后叫宫人们搀扶着跌跌撞撞赶来,苍白面孔上浮现出几分饱含期待的血色:“母后,陛下要回来了吗?!”

较之素日的严肃,皇太后此时便要和颜悦色的多:“是啊,回来了!”

说到此处,她不禁泪湿眼睫,拉着儿媳妇的手,哽咽道:“咱们娘俩,可算是把他给等回来了!”

王师还京当日,于谦率领一众文武百官在京城门外跪迎,见皇帝端坐马上,英姿勃发,心下暗松口气,再瞥见其后被禁军押解看守着的也先等人,更是目露欢欣。

吏部侍郎知道太上皇还京的消息,特意往御驾之后张望了几眼,不曾瞧见太上皇的车驾,甚至连仪制格外突出的车驾都没瞧见,不禁悄悄拽了拽上官吏部尚书王直的衣袖,低声道:“王尚书?”

王直面带微笑,以一种崇敬异常的神色,聚精会神的看着皇帝,头都没回:“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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