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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州, 刺史府

这几日来,洪州一直阴云密布,天色吓人的很。比天色更为恐怖的是洪州刺史府内的气氛, 所有的婢女侍从都恨不得踮着脚尖儿走路,生怕发出了一点点声音惹了主家的眼。若是往日, 惹了主家不悦可能是被拖下去打几板子,可这几日, 犯错的下人却会被拉下去,直接杖毙!

“啪——”白瓷的茶碗落在黑色的石砖上, 碎成七八片。

“这是什么东西?!你是想烫死我吗?!”赵念狠狠一拍桌子, 怒喝道。

奉茶的婢女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连连磕头,道:“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没几下额头上就红肿一片。

“来人,拖下去打死!”赵念大喊外面守着的侍卫。

“老爷饶命, 老爷饶命。”说完, 看向旁边端坐着的范烟,又连连道:“夫人饶命啊!”

进来的侍卫顿了顿脚步,看了一眼范烟。

这时赵念又喊:“还愣着干什么?拉下去!”

范烟颔首, 那侍卫就低着头,将还在哭喊求饶的婢女连拖带拽带了下去。

书房内早已是一片狼藉,有被砸碎的花瓶,打翻的砚台, 还有被掀翻的书架, 总之, 惨不忍睹。

范烟面沉如水, 看着赵念把笔架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虔州别驾这个软骨头, 竟然真的什么都招了!”赵念咬牙切齿。

“夫君都派人去灭口了,虔州别驾左右都是死,晚死当然比早死要好。”范烟的目光投向碎裂的茶碗,目光平静。

赵念闻言,猛地回头看向范烟,而范烟的眼中,脸上,也在这时带上了不安和焦急。赵念收回目光,继续在一片狼藉中走来走去。

“岳父信中真的这么说?”

“是。”范烟眉目低垂,声音中带着无措,“裴晏的奏折和虔州别驾的证词已经送到了陛下面前,只怕,长安不日便会派天使带夫君回朝审问。”

“岳父手耳通天,怎么连一个小小中书侍郎的奏折都拦不住?”赵念烦躁道。

范烟愣了愣,然后露出些许受伤的神色,道:“他是裴氏子,又身在中书省,谁若是胆敢把手伸那么长,必会被陛下剁了爪子。”

这道理赵念也懂,所以他刚才那句话抱怨多过责难。

这时,范烟又问:“夫君,虔州别驾知道的,很多吗?”

“你说呢?他若什么都不知道,我急着杀他干嘛?!”赵念转来转去,几绺碎发落了下来,整个人显得暴躁又狼狈。“若他将所知道的尽数吐露,足够我死上几次!”

“该死的裴晏,该死的章临,该死的虔州别驾!该死,该死,全部都该死!”赵念怒极,回身将书案上残存的笔墨纸砚尽数拂下。书房里立时响起了劈里啪啦的声音。

范烟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一滴眼泪于从脸颊上缓缓滑落,落在了地上。

赵念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范烟的眼泪。

片刻后,范烟睁开眼睛,莲步轻移,来到了赵念的面前站定。

她的手轻轻地颤抖着,于袖中,拿出了一柄匕首。

“夫君。”范烟的唇抖了抖,终是开口说:“给你。”

“夫人这是何意?”赵念接过匕首,难以相信地问。

“夫君刺杀裴晏,他如今捉到了夫君的把柄,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范烟眼中一片哀色,又说:“陛下这些年因着江南之事憋了一肚子火,我怕,我怕……”晶莹的泪珠滚滚而落,“我怕陛下会重罚夫君,以儆效尤。”

“所以,夫人是要我,自绝于此?”赵念看着手中匕首,苦笑着问。

“若夫君以死向陛下谢罪,再有父亲求情,陛下或许会念在旧时情分,不株连夫君的族人,留我们母子一条生路。”范烟说着,手轻轻抚上小腹。

赵念被范烟所吐露的消息惊得呆住了,回过神来,他双手握住范烟的肩膀,惊喜地问:“阿烟,你有身孕了?”

范烟柔柔地点头,道:“刚过三个月,这才敢叫夫君知晓。”

这一回,赵念真心实意地笑了。

不怪赵念大难临头时还有心情笑,他与范烟成婚已有几年却一直没有子嗣,顾及着显国公的权势,他也不敢叫外室和通房诞下长子。如今听说范烟有孕,他赵念后继有人,怎能不喜?

可范烟面上却没有喜色,唯有悲戚。她痴痴地望着赵念,纤细的手指抚上赵念的脸颊,道:“夫君安心,我定会让我们的孩子好好长大,承赵氏门楣。”

这句话说完,便再忍不住,泣不成声。

赵念看着范烟,脑中回想着她的话,仿佛被蛊惑了一样,看着匕首,缓缓拔开刀鞘,露出刀身。

寒光四射,一看就知道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兵器。赵念甚至能从刀身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映在刀身上的人,双眼带着血丝,须发散乱。

他活着,抄家灭门;他死了,妻儿得一线生机。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我定会随夫君而去,可……可……”范烟以手覆面,失声痛哭。

赵念手执匕首,缓缓地,将匕首靠近心口。

范烟跌坐在地上,不忍再看,泪如雨下。

“咣当——”

匕首撞击地砖,落在了范烟的面前。

范烟的哭声顿了顿,不解抬头,哽咽着出声:“夫君?”

赵念跌坐在范烟的身边,一把拥住她。

“阿烟,阿烟。”赵念抱着范烟,仿佛抱着这世上唯一的依靠,“我放心不下你们母子,舍不下你,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

说完,他放开范烟,捏着她的肩膀,急切道:“岳父有办法的吧,岳父定有办法保下我们一家三口的,是吗?阿烟,我们的孩子尚未出生,不能没了父亲。”

“那夫君的族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阿烟,这世上,我唯独放不下的人,是你啊!”

范烟泪眼朦胧地看着赵念,然后扑到了赵念的怀中,痛苦道:“夫君,我也舍不下你啊。”

“阿烟,你求求岳父,哪怕是为了孩子,帮帮我。到时我们一家三口可以远离长安,找个安宁的小城,好好把孩子养——”

匕首刺入血肉,直插心口。

赵念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范烟,却见刚才还在落泪的范烟慢条斯理地拭干了泪,目光平静,哪有半分的哀伤。

“你……你……”赵念额头上青筋暴起。

“夫君,你若是听话自绝,我们夫妻倒也不必撕破脸。”范烟从赵念的怀中退出来,站起身,俯视着地上的赵念,“好歹也是夫妻一场。”

“为什么?为……什么?”赵念完全无法理解,剧痛也让他无法思考。

“为什么?”范烟一笑,说:“我好不容易才保下江南道其他的官员,可不能因你而坏了全局。你死了,事了于此,你不死,牵连父亲……夫君,你说你该不该死。”

“我……”

“夫君,你别怪我心狠,实在是你犯了太多无法挽回的错误。”范烟认真地说:“低估裴晏,当断不断,该狠不狠,心存侥幸,此为你的第一错。”

“狗急跳墙,未思量清楚好好谋划就去灭虔州别驾的口,以至自己于无可转圜之地,此为你的第二错。”

“该狠时狠不下,该稳时稳不住,夫君,你怎么斗得过裴晏呢?”范烟蹲下,拍了拍赵念的脸,“我自然得断尾求生,人之常情罢了。”

赵念倒在地上,身子发冷,已说不出话来。可范烟却仿佛来了兴致,继续说:“说来我也有错,原本以为嫁一个有野心却蠢笨的人更好掌控,却未料到蠢人是真的会拖后腿,尤其蠢而不自知,擅作主张的时候。”范烟想到江南的大好局势就这般被赵念的轻率破坏,心中仍是愤恨,但她很快便平复下心情,笑着自省:“这是我思虑不周之过了,实在该向夫君说声抱歉的。”

赵念死死地盯着范烟,最终目光落在范烟的小腹上,眼中迸发出一丝光芒。

注意到赵念的目光,范烟掩嘴一笑,娇俏地仿佛少女。她难掩笑意,道:“都奄奄一息了,夫君还在惦记孩子?”

范烟笑着站起身,说:“夫君想多了,我怎么可能会为你诞下子嗣?若生下的孩儿像你一样又蠢又坏,叫我如何是好?”

这一番让人骨头发冷的话让范烟说得仿佛是撒娇一样。

“说起来,夫君死了还有一个好处。”范烟露出了真切开心的笑容:“总算不用再喝避子汤了,夫君不知,那药真是苦得很。”

赵念死瞪着眼睛,人却是再没了半分气息。

范烟平静地看着赵念一直到他彻底气息断绝,才拍了拍手。

范家的侍卫出现在门口,“大小姐。”

“阿弟呢?”

“世子说燕必行死讯传开,他必须要去萧璃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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