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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国公行刑之日, 一架御辇缓缓驶出皇城,长乐公主萧璃骑马跟在御辇一侧,一车一马, 还有数位随侍宫人以及羽郎将侍卫,一同来到了刑场。

陛下身子有恙, 萧璃已是这长安城中说一不二的人物,如今怕是只有帝后, 才能叫她这样骑马跟随。

将观刑的百姓与御辇隔开后,萧璃抬手, 对宫人道:“打开帷帘吧。”

“是。”宫人们应声, 缓缓挽起御辇的帷帘, 露出了荣景帝的身影。百姓被隔开,羽郎将们背对着御辇, 宫人们皆低着头,故而也没有人见到荣景帝干枯消瘦的面容, 除了萧璃。

萧璃脸上并无任何惊讶之色, 她眼中一片平静,没有惯常的嚣张笑容,也没有仇恨刻骨, 只有一片漠然。

她静静地看着荣景帝,声音清冷道:“皇伯伯,我今日特地带您来观刑。”

说罢,她率先将目光投向刑台之上。

刑台上, 范济跪着, 被五花大绑在身后的木桩子上, 因为刚被游街示众, 满身脏污恶臭, 早就没了显国公的赫赫威严。他看着在一旁磨刀的刽子手,一直涣散的目光终于回神聚拢,也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等待他的是什么。他的眼中出现了深深的恐惧与后悔,整个人也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可他身上麻绳绑得很巧妙,他越是挣扎,麻绳就勒得越紧!最后,还未开始行刑,绳子已经先一步深入血肉,叫他浑身鲜血淋漓。

御辇中,荣景帝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像是想要撇过头不去看,可他的身子被摆放得很端正又巧妙,根本无法不去看。

“皇伯伯,刑罚尚未开始,今日您要看的,还很多。”萧璃察觉了荣景帝的意图,开口。

这时,刽子手已经磨好了刀子,时辰也已到了,监斩的杨恭俭朗声道:“行——刑——”

随着杨恭俭话音一落,刽子手快准狠得下了第一刀。

“啊——”刑台上响起了范济的惨叫声。

范济痛得挣扎不止,可他整个人已被捆在木桩上,不论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生生忍着这疼。

而御辇上,荣景帝就仿佛自己在被凌迟一样,也拼尽全力挣扎起来。但他浑身僵硬,动也动不得,最后只能闭上眼睛不去看。可是眼睛闭上了,耳朵却无法捂住,于是他只能听着范济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穿耳而过。

“阿烨!救我!”剧痛中,范济喊道。

“范济难道不知道,范烨已经被他的野心害死了吗?”萧璃轻叹一声,道:“就像皇伯伯你一样。”

“你……辱……我!”荣景帝紧闭着双眼,咬牙挤出几个字。

“我羞辱你?”萧璃反问,然后自顾自地摇摇头,说:“不,皇伯伯,我只是要带你来看看你犯下的错罢了。”

“看看范济吧,你放任他诬陷忠良,放任他手握大权,蛀蚀朝政,助长他的野心,以至于,最后到了如今这般,叫他犯上作乱,蛊惑皇子带兵逼宫……皇伯伯,如此罪大恶极之人,难道不值得一看吗?”

荣景帝喉中发出呵呵的声音,像是气急。

“皇伯伯。”萧璃叹息了一声,又似真的疑问:“坐拥天下的感觉,是不是真的很好?高高在上到认为自己可以随意摆弄人心?高高在上到认为不论你如何残忍,旁人都只能隐忍受着?”

荣景帝自然回答不了。

“有时候仔细想想,坐拥天下实在是个有些令人感到恐怖的事情。希望我不会有一日,变成了你这般可憎可恨可怜又可悲的样子。”

刑台上,刽子手已经在下第三十刀,范济早已出气多,进气少,连喊都不太喊得动了,鲜血流了一整个刑台,甚至沾湿了刽子手的布鞋。

“皇伯伯,再睁眼看一看吧。”萧璃的声音平静,“看一看这个从少年起就与你相伴的好友。你们不是也曾肝胆相照,意气风发吗?”

萧璃的声音在荣景帝听来,带着些许的蛊惑,让他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的话睁开了眼睛,然后——

“啊——啊——”荣景帝惊恐地叫出了声音,即便是战场上,血肉横飞,他都不曾见过如此惨状!范济他现在哪里还有一点人类的模样!

荣景帝只觉得腹中一阵恶心,然后直接呕吐了起来。

萧璃坐在马背上,由上而下,冷冷地看着这个已然苍老瘦弱的男人,开口道:“皇伯伯,你如此惊恐,究竟是恐惧极刑本身,还是在恐惧,怕我们将这极刑用在你的身上?”

荣景帝因呕吐而泛起泪光,他睁开眼睛,说:“杀……我……”

萧璃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

荣景帝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皇伯伯,死是太过容易的事,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还是痛苦而无望地活着吧”

“看着手中权柄旁落,看着……自己被人遗忘。”

说完,萧璃抬手,示意宫人解下帷帘。

帷帘缓缓落下,慢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皇伯伯,此生,我们不会再见了。”

*

天牢

“公主殿下,这边请,这边请。”随着一声开门声,狱卒谄媚的声音忽然响起。坐在干草堆里,双目无神的范炟缓缓地抬起头,木然地看向牢房外。

萧璃披着一个纯白狐裘大氅,出现在牢房外。那狐裘纤尘不染,白得如同冬日初初降落的雪,与这阴暗肮脏的牢房格格不入。

范炟隔着围栏与萧璃对视着,忽然想起那些策马轻裘的日子,鼻子一酸,眼泪唰地落了下来,他语带哭腔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萧璃沉默地看着涕泪横流的范炟,良久,轻轻叹息。抬手让狱卒打开牢房的门,然后矮身走了进去。

范炟仍旧缩在牢房角落里哭泣,没有动弹。

萧璃低头看着他,问:“霍毕说,捉拿你时,你被关在自己的卧房,浑身是伤……怎么回事?”

“爹……爹打的。”范炟抽抽涕涕地回答。

“为何打你?”萧璃继续问。

范炟有些愣神儿,好像自小时候认识萧璃开始,她就没有这样温和地同自己讲过话。

“你从来受宠,你父亲为何要鞭打你?”萧璃又问了一遍。

“因为……我趁着他们上朝,偷偷把嫣娘救了出去。”范炟低下头,眼泪流的更为凶猛,“但是嫣娘还是死了。”

“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都要死了。”父亲犯上作乱,哪怕范炟素来纨绔,也知道他定不会有什么活路。死了也好,死了干净,就不用日夜梦魇嫣娘的惨状。

“三司已经查证,你从未掺和过显国公府所行的种种恶事。又因你救了嫣娘,算得上戴罪立功。”萧璃俯首,看着范炟,说:“范炟,你的命留住了。”

“你不,不杀我?”范炟有些不敢相信,又很是疑惑,说:“可是……可是嫣娘还是死了……”

“我们靠着嫣娘拼死带出的证据,才得以给显国公定罪,才逼得显国公不得不靠谋反拼出一条活路。”萧璃说,她看着范炟脸上扭曲变化的表情,并没有去问范炟,若是早知如此,还会不会去救嫣娘这种拷问心性的问题。

范炟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终于颤抖着问:“所以他们所说的,我爹和兄长的那些罪行……都是,都是真的了?”

“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人证物证俱全,你若不信,我可以给你看结案文书,你大可自行判断。”

“不……不用了。”范炟连连摇头,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再无一丝一毫往日纨绔的模样,他吸了一口气,问:“那我父兄如今……”

“死了。”萧璃并未详细叙述范济与范烨的死状,只如此简略作答。

范炟死死咬住嘴唇,眼泪却还是汹涌而出,他紧紧抱住自己,缩进墙角。

“过几日会有差役带你去流放之地。”萧璃说完这最后一句,便转身,打算离开。

“公主殿下……”身后传来范炟嗫嚅的声音。

萧璃的脚步顿住,便听范炟又说:“我会替父亲和兄长,好好赎罪的。”

“最好是如此。”

“谢谢……”萧璃已经走远,范炟抱膝坐在墙角,喃喃说道。

*

女牢中的犯人并不算多,相比之下,也干净整洁了一些。萧璃走到牢房外时,范烟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仰着头,透过牢房的小窗,看向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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