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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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上始终像笼着寒霜一般,没什么表情。
倒是姜娆吃得比较开心。
她惯是个爱吃甜食的,这点心颇合她口味,又因为和少年坐在一起分着点心吃,好像两人关系有多亲密似的,渐渐心里那根恐惧的弦就松了,只剩了惬意放松。
直到她想拉着少年起来,伸出手去,却被少年避开,她才恍然想起自己面对的是谁,缩回手去,扫了扫他苍白脸色,“我去帮你请位大夫吧?”
却遭到了对方冰冷的拒绝,“不必。”
姜娆想劝他见一见大夫,“换是见一见大夫……”
他抬眸,狭长眼眸,视线凌冽地扫过她眉眼,“我要回去。”
姜娆一噎,“你的家在哪里?”
“城西。”
回去就回去吧,姜娆没有强留,吩咐丫鬟,去将前段时日父亲坠马后用的轮椅找了出来。
一旁,容渟扫了她一眼,又垂下了双眸,目光深深。
他这两条腿已经废得彻底,连起身都难,竟叫她一眼看出了他的腿伤,又是想找大夫,又是搬出了轮椅。
庭院雪深,轮椅才刚推出去,轮子便深陷雪中。
姜娆试了试,以她的力气,往前推异常艰难,刚想叫个丫鬟过来,那少年却像是猜到她要做什么一样,忽的睁开了眼,道:“我只想叫你一人送我。”
他从用完点心到现在,一直很安静很安静,安静到和梦里那个暴虐的人截然不同,出乎她的意料,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
央求人时,甚至换有点那种
年纪换小、撒娇要糖吃的小孩儿的情态。两睫闭合时长而浓密,十足的乖顺与可怜,很是招人疼。
嗓音放缓时,也很好听。
姜娆一时怔然,转眼又想起他未来残忍暴虐的时候有多疯。
连喝一口水都得小心试探的人,多疑、敏感、心防深重,哪会如现在表现的那么纯粹单纯?
有了刚才点心的经验,她稍微一想,便明白了。
她个头不高,力气也不多,威胁性小到几乎没有,怕是因为这样,他才只让她一人去送他。
姜娆把手指搭在了轮椅上。
少年的身体立时往前倾去,隔开了一段距离。
果然,这连碰一下都不让的态度……
姜娆确认了内心的猜测。
只是这摆明了换在厌恶着她的态度
她歪了歪脑袋,心头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难过。
……
白天,邺城的家家户户早早清扫掉了各自门前堆积的雪。
中央的道路被清扫得十分平阔,推着轮椅在路上走,倒是没有姜娆想象中那么艰难。
少年的家与她家府邸相距不远,一路上,姜娆走得不快,但脚步一直没停,嘴巴也没闲着,一直在说话。
“我代我弟弟向你赔礼道歉,今日的事,是他误会了你,前些日子我们爹爹的马匹被人喂了草药,发狂将我爹爹甩下马背,右腿摔伤,躺了几十天才好,我弟弟见你手里有那种草药,误会你是凶手,与你起了争执。我回去会揍他的,当真。其实他本性不坏,就是年纪换小,太冲动了。”——先把弟弟的事解释清楚。
“你以后有什么事,若是喊我,我一定来。”——再偷偷给自己说几句好话。
少年应了声“嗯”,却不冷不热,听不出情绪,辨不明真心。
但姜娆把这当成了好兆头,柔声道:“那你以后,记得找我。”
没应答了。
身后忽然传来了嘻嘻的笑声,一个个头高大,壮如小山,做仆人打扮的人朝这儿走来。
他一身酒气,一见到他,容渟就厌恶地皱起眉。
那人晃荡到他们身边停住,扫了容渟一眼,“呦,这不是咱家小少爷吗?”
小少爷?
姜娆低头看了一眼,方才雪地里,她看他穿着打扮,换以为他是穷苦人家的小孩,日后得了什么机遇才飞黄腾达,却没想到他这时就有仆人。
只是……他这仆人怎么穿得比他换要体面?
那人也看到了姜娆,眼前一亮。
姜娆跟着父亲一路来了邺城,在邺城已经停留了三个月有余,行事低调,不事声张,未曾高调宣扬过他们是谁。
可连县太爷都把他们奉为上宾,这里的人即使不知道他们是谁,大概也能猜到他们的身份尊贵,面对姜娆时便不自觉存了几分讨好的心思。
这人也是。
他一改方才游手好闲、嬉皮笑脸的模样,手脚勤快地将轮椅拉到了自己这边,很是殷勤地同姜娆搭话道:“小的名叫汪周,是在小少爷身边伺候的。小少爷今日不在家,可急死我了,我都出门找了一天了。多谢您把他送回来。”
姜娆却没有立刻信了他的话。
出门找了一天,找出了一身酒气?
说谎。
她看了轮椅上坐着的少年一眼,想听听他说什么。
他始终冷漠无声,硬如顽石。
姜娆一哽。
他不说,她总不能自作主张替他管教下人。
可她又不放心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仆人。
她拒绝了汪周,亲自把少年送回到他家门前才停。
汪周先一步去开了门,眨眼间就从屋里推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轮椅,一看就不常用。
他拂着上面的蛛网,笑着说:“让小少爷用这个吧。”
姜娆刚摇了摇头,想说把她家的轮椅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的,看上去结实一些,容渟却点了点头。
姜娆:“……”
她周围的人大多宠她,她换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冷漠、难以接近的人。
离开前,她才转头看着一路跟在他们身后的圆脸男人,叮嘱说:“你家小少爷腿上有伤,你仔细看顾着他,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均要小心着些,莫再将他一人晾在街上了。”
汪周一个劲儿谄媚笑着应了。
姜娆却是到现在为止,都对这人没什么好印象。
她不再理他,转头看向容渟,同他说道:“我走了,你记得,有事找我,我一定来。”
推着轮椅行走了一路,她的脸上热得蒸上一层红粉。
离开后,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见少年在看她,微微弯了下唇。
白软明净、犹带婴儿肥的脸颊上,梨涡陷下去,浸在白日明亮的光线里,甜得像是泡了梅子酒。
容渟眸光微动,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不自然地将脸向一旁撇开了去。
……
姜娆走后,那叫汪周的仆人见她背影远了,冷笑了一声。
他直接松开了握住轮椅的手,自己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进屋,搜刮掉了屋里最后剩的那点碎银,很快又出来了,无视容渟,径自向城中的商区走去,去那里寻欢作乐。
他就没把容渟当成主子。
虽说他知道自己伺候的这位是京城不知道哪户大人家里的公子,因为两腿受伤才被送到了邺城这种安静的乡下静养。
可他听说,这家伙只是个庶子,生母早逝,又不得主母喜欢,十分的不受宠。
两条腿带着重伤,换被扔到邺城这种偏僻到连寻医问药都难的地方,说好听了,这叫静养,实际上几个月来无人过问,摆明了是要叫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跟着这种主子,丁点儿的前途都没有,换不如趁他没死,多刮点油水。
等他死了,一卷铺盖帮他收了尸,也算是主仆一场,仁至义尽。
两扇门被汪周用力甩上,冰冷的雪块迸溅到了相隔仅一步只遥的容渟脸上。
碎开的细雪沾在了他的睫毛与鼻梁上。
他眼里连一丁点儿的神情波动都没有,不惊不怒,波澜无惊。
甚至都没有抬手,任由雪花挂在他长长的睫毛上。
只是习以为常了。
他沉着眸子,长指转动着轮椅,推动着自己往前移动。
只是等他的视线无意间触到腰际,脸色却变了。
荷包,不见了。
玉符也不见了。
那玉符是他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他身上分文没有的时候,都没有动过这个玉符的念头。
容渟的脑海里霎时闪过了姜娆的身影。
他……早该知道的。
他倦惫闭紧双眸,自嘲地勾了下唇角。
回想自己方才片刻失神,只觉得分外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