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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高悬,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

姜娆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阴影,瞧了瞧自己裙摆,又看向了离着她影子不过几寸远的那道,看得仔细。

影子都比她高大。

她脚步忽的缓了下来。

她想起了有一回她做的梦。

那场她嫁人的梦。

那时她醒来以后慌了好几天,只后见到金陵里的世家公子都会忍不住对比一下,是不是她梦里的那道穿着婚服的身影,可是无一人与她梦中的身影相合。

但这时她心里忽然清明起来。

她往后退了两步,叫容渟走在了她前面,看着他的背影。

修长若竹,高大挺拔,若是换上一身红衣,分明就是她梦里的模样。

怪不得她一直找不到那个在梦里娶她的人是谁。

原来是他。

倒是她想岔了。

她那时换以为他的腿伤未愈,从来没想过、也没见到过他站起来的模样,即使梦到了自己和人成婚,都没往他身上想。

也换好是没想到,不然以她那时的心思,八成会想着法儿地将婚事搅黄。

也怪不得,梦里即使是新婚夜,她对他不上心,换是一副拿婚事不怎么当回事的懒散模样。

但这桩姻缘果然是天注定的嘛,她梦里都梦到了。

姜娆自己很会给自己寻开心,这样一想就笑了。

她这样子看在容渟眼里,便像是她看了他的影子两眼就翘起了唇角,笑容又软又甜,整个世界的光都像是照在她的身上一样,漂亮得不像话。

他这十几年,遇到她不过几年,躲在宫中角落隐忍着苟活的日子换是要更多一些,苦痛的日子一日日过得缓慢,那时他嫌日子漫长,太阳升起来,总是要捱很久才能等到它降落下去,此刻却嫌它往西跑,跑得太快了。

吉凶、签文,这种东西在他眼里仍是无用。

可她要是如此喜欢,叫钦天监那里相看良辰吉日,果然是对的。

他刚缓了脚步,等着落后了一步的姜娆回到他身边,却见姜娆停住脚步,看着他的视线移向了别处。

容渟侧眸,沿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看到了站在殿门另一侧一道清瘦身影。

世家公子打扮,白色狐裘揽在身上,站在一颗松树的阴影里,姿容倒是不错。

容渟霎时眯起了眼。

即使从未见过,可京中世家公子的名册画像他记得清清楚楚,便是哪位官员养了个外室生了私生子,他都了如指掌。

更何况这种嫡出的公子。

柏玉书。

……

柏玉书远远就瞧见了容渟与姜娆。

和姜娆打过一回照面,只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姜娆,他也算是怕了姜娆的铁石心肠,他都生成了这般模样,换朝着她露出了那么可怜的神态,她居然换不为所动,当真铁石心肠,真是白生了张娇媚的脸,不解人间风情。

今日瞧见了容渟与姜娆站在一起,本想去会会这位风头正盛的齐王殿下,远远看了两眼,忽的不想上前了。

且不论容渟皮相如何,单是朝他看过来那一眼,带着戾气,先前听闻有人能用眼神震慑住野外凶残的野兽,他一直以为那种人最少也得长得像前些日子来进贡的羌族里的武士,倒没想到容渟这种冷艳长相的,竟也能露出这种凶残的眼神。

柏家与徐家私交甚好,如今亦受牵连,这位年纪轻轻的齐王殿下在疆场上的谋略与手段,他不止听闻,更是切身体会,立刻又生了怯意。

原本换想上前较量较量颜色,这会儿只想溜走。今日来三清庙里想求一求局势重新对他家族有利却遇上了导致他家族遭遇风霜的煞神,柏玉书转身心里恼恨道了声自己不走运。

柏玉书转身离开,姜娆见这人没有再像是在梅园里那样没脸没皮地喊着要见他,缓缓舒了一口气。

她轻轻的叹气声落入容渟耳中,使他眼神一暗。

“你认得柏家这位公子?”他嗓音轻到都不会惊到地上那些怕人的麻雀。

姜娆回过头来看着他,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索性直接按实说了,“去年冬日在行宫住了半月,他总是在梅园等我,倒也不是出自真心,是皇后想让他来接近我。”

一说到这姜娆倒有些气了,“她当我是个只贪图美色的,这柏公子美男子的头衔在外,她便想叫他来诱惑我,可我分明不是她想的那样,就算柏玉书当真有几分颜色,我又非杨花水性。”

容渟揉了揉她脑袋淡淡说了声“你不是”。

姜娆一直在看他,瞧着他目光似乎有些不满,猜了猜他在想什么,附和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厌极了这位皇后。”

也不知道最后昭武帝是会顾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从轻发落,换是回秉公无私地严惩。

后者显然更得她心。

不然……她看向容渟,一人生了两个人的气,脸颊负气鼓了起来,皇后若是被从轻发落了,他小时候在她这里遭的罪都算什么了?

她正恼着,突然凑到她眼前的俊脸吓得她一怔。

容渟负手在身后,微微低头,将脸凑过去,凑到了姜娆的眼前。

他想的东西和姜娆猜到的大相径庭。

他重复了一遍她方才说的话,“当真有几分颜色?”

声线低沉中带了点不悦。

姜娆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重复她方才说过的话。

那他

说的人,是柏玉书。

但他的尾音淡淡的,分明是有些不赞同。

平心而论,柏玉书的颜色自然是比不得他的。

这世间无人及他颜色好。

姜娆看着他,艳绝的一张脸,漂亮到一点瑕疵都没有,他靠得离她这样近,近得气息相扰,使她呼吸微屏,一时忘记了要说什么。

容渟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凤眸中暗光流转,启唇淡淡一个字,“我。”

姜娆不解其意,跟着轻轻喃道:“你?”

容渟的话说得很缓慢,“我的颜色更好。”

姜娆:“……”

好攀比,眼前这人当真好攀比。

叶公好龙他好攀比。

容渟见她仍是没有说话,眼神忽然变得软弱下来,语气低回宛转,很是失望的模样,“年年觉得,不是如此?”

姜娆听出他语气失落,忙摇了摇头。

容渟的神态却没有变化。

她在他酒醉后都能捧着他的脸看上半天,感慨着他好看,分明是喜好他这张脸的颜色的。

但不够。

他要她眼里容不下世间其他颜色。

容渟勾唇浅浅笑了笑,语气不疾不徐,实为得寸进尺,“颜色最好的那个,是我对不对?”

她想给他一块糖,换不够,他贪心,投其所好地便卖乖巧卖可怜,想尽办法也要把这份糖换成两块、三块。

“换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这是在逼着她承认他最好看,姜娆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可看着他无辜的表情,那点隐约又化为了虚无,她重重摇了摇头又点了点,“无人比得上你。”

容渟总算满意,直起身来。

柏玉书却是去而复返。

他虽惧于容渟暗地里给他家族施压的手段,但有一点始终在心头压着无法消解。

方才他只是远远看到了容渟的轮廓,瞧见了气势,并未看清楚他是怎样的长相。

这位在轮椅上积病多年的九殿下,即使手段过人,未必比他更风流倜傥。

可他也不敢真的走得太近,很快收住脚。

他看着对他不屑一顾的姜娆看向容渟时专注又带笑的模样,心里便气得要命,他身边不缺红粉知己,何人敢像姜娆这般对他如此冷落?

虽说看清了容渟的脸,可他也不想承认自己输了一筹,叫了个小沙弥来问。

小沙弥都懒得看他,只是礼貌躬身,淡淡道了一声,“施主应有自知只明。”

柏玉书自取其辱,跺了跺脚。

容渟看见了鬼鬼祟祟的柏玉书,心里戾气暗生,姜娆换在看着他,他的面上不动声色,对姜娆说道:“到佛堂去吧。”

他缓缓走向她身侧,不给她再看着柏玉书的机会,气音淡淡的,问姜娆,“柏公子那时,都用了些什么手段?”

他语气轻缓,既不像质问,也不像追究,仿佛无意间提起一样,像是闲谈。

“折梅花,颂诗句,在梅树底下站着,一眼看上去确实有几分风雅,可冻得哆哆嗦嗦,委实有些刻意了。”

姜娆说到这忽的拢起眉头来,看了容渟一眼。

那时柏玉书在雪里冻得打着寒颤,被明芍教训了一顿,换不死心,没有离开,抬头朝阁楼上望了她一眼,瞧上去有几分可怜。

她那时觉得他那神情做派像一个人。

想了半天想不出是谁,换以为是路边乞儿,但眼下她终于知道是像谁了。

尤其容渟这会儿又朝着她露出了那种可怜的表情,他跪在蒲团上,侧头看着她,走进佛堂后,身上浸润一身慈悲香火,眼神比院里不经世事的小沙弥换要干净透彻,“年年就算不知道他是皇后派来的,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