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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她曾真心期盼过的男女情、手足情、天伦情……无数说不清的痛意混在一处,踉跄着撞上她的五脏六腑,反而好似每一种痛都被削减了几分,可以支撑着她活下去。

听说,利剑贯体,也是不拔.出来便能撑着多活片刻。

一旦拔出,便是血溅五步,无力回天。

原来身负重伤的人想要活,只能暂用刀锋堵住血肉之躯。

原来人是这样一种自欺欺人的苦物。

可是知道了这一点,总比不知道要好。知道了,就总有机会能活出来,活得更好。

就是这口气帮助簪缨撑到了今日,至于什么及笄什么祝福,她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过。

知道不会有。

所以那不是重要的事。

连她自己都忘了的事,却还有人记得,还认认真真地帮她绾发,簪笄,祝上十六个字。

在此之前她都不认识他的呀。簪缨眨着眼睛仰头,眸光说不出的明亮潋滟,第一次露出点儿由衷的亲近,“大司马……当真是为了我的生辰,才回京城的吗?”

卫觎嗽了一声,被霜珠濡得鸦黑的浓睫低扫,便瞧见那枚快要仰到他下巴上的玲珑鼻尖。

“还能为何。”

他轻避一步,退回烛火光明里,好好地看着山水屏下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女娘,“及笄是人生大事,阿奴在世唯我最亲,我岂能不来。”

直到出了殿门,簪缨的内心还盈溢着一种渺茫不知所归的感动,有些头重脚轻。

她忍不住抬起指尖,小心碰了碰头顶的簪子角。

中宵的雨有渐歇之势,淅淅沥沥地沿着莲花纹瓦当滴下。簪缨在成帘的细雨中回头,卫觎正站在屏风外目送她,见状,拢着衣裘转回了屋里。

杜掌柜夫妇和春堇等人打着伞在阶下等,一见簪缨,立刻迎将上去。

杜掌柜眼尖地发现小娘子换了发式,看着那支男人才用的兽头玉簪,他先是一愣,随即胸臆鼓荡,拱手向徐寔深躬一礼。

致的是歉,为之前

他关心则乱猜疑了卫郎君,问出口的那句话。

徐寔微微一笑,柔和的目光落在小女娘的背影,又抬头仰望天边那轮云翳将散的圆月。

十六日,既望夜啊。

他辅佐卫觎多年,知道每月的这个日子,大将军能不出门便不出门,三丈之内生人勿近。结果这回为了赶上唐夫人遗孤的及笄礼,将军才在淮北泗水击退一队扰边的氐人轻骑,戎甲未及脱,二话不说便转辔回京。

白天在宫城,就隔着一道门。

那些守门的值卫一个个都吓成什么样了,徐寔毫不怀疑,倘若有人敢拦,大将军不吝像十年前一样闯一闯禁廷,闹一闹后宫,解一解火气。

没成想里头的傅娘子说了几句话,大将军默然片刻,竟遂小寿星的意,依言出宫了。

哦,离开前貌似把那头白眼老狼踢了一脚,就算发脾气了。

可谁也没预料,前脚才走,华林园就生出那档子事。

傅娘子竟会立誓退婚,还冒雨到了行宫来。

徐寔向灯光荧荧的窗内回望一眼,老神在在地耷下眼皮。罢了,这会子不知积压着多深的火呢,他能不撞枪尖还是不往上撞了。

一切待明日吧。

……

“大司马与小娘子都说什么了?那位督公可凶不凶?”

这厢,一众人拥着簪缨回到南宫殿。阁内一应的铺褥薰香,热水沐汤都已有仆妇准备齐妥,不说媲美内宫,亦是样样精致。

甚至闺房一隅,还保留着唐夫人从前用过的镜台牙梳。

任娘子伴着簪缨进到内室,关心地问了一嘴。

簪缨一走进阿母住过的旧居,便转头转脑地四处瞧,闻言不假思索:“一点也不凶。他说——嗯,让我好好睡一觉。”

说话时,她的眼睛皎皎如星辰,颊边一对梨窝若隐若现。

积郁了一整日的沉重心绪,一扫而空。

仿佛在这个绝亲弃缘,孤身前行的日子尾声,有了一个不期而至的人,有了一场迟来的笄礼,有了那句她举目四顾想也不敢想的“阿奴在世,唯我最亲”,便是她最好的成人礼。

任娘子听后愣了足有半晌,而后一笑,“好,好,不知愁好,小娘子就听大司马的,洗过澡便好生歇息一夜。明早起来,咱就什么难心事都没了!”

这一天下来,又是退掉十几年的婚约,又是与血脉相连的家族交恶,又是离开住了十几年的旧所……换成个大人也该倒了,何况是娇花一般不谙世事黑暗的女孩儿。

她和老杜就担心小娘子受此一激,将所有委屈都存在心里,郁结成病,催折心肝。

不想小娘子看着柔弱,内里却有韧性。

沐浴时,春堇要为簪缨解开发髻,簪缨抬手护着簪子,“别,姊姊再让我戴一会儿。”

春堇瞧着那个不伦不类的发揪,却是由衷欢喜,纵容道:“好,小女君便戴着。”

簪缨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把自己浸入浴桶中。腾着热气的香汤漫过她的肌肤,浮漾在一对纤巧腻白的锁骨处,水色粼粼。

少女凝脂般的靥颊红晕横生,艳若桃李。

她掩口打个哈欠,折腾了一日的身子虽然十分疲乏,头脑反倒撑着清醒不想休息,乖顺地蜷在水里问,“姊姊,我小时候可见过大司马吗?”

他说“她长大了”,当时没反应过来,其实想想,该是小时候见过的吧。以国舅爷的身份,大司马出入宫廷应当不难,她也在宫里,那么碰到过也不为奇。

就是簪缨五岁前记不住事,自己不曾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