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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宾闻声惊诧之极。

这位顾沅老先生当年与皇室交恶,可是发过永不入京的誓言的,此公名高德劭,一诺千金重,难不成今日竟为成忠公破例了?

簪缨此前并不曾向江乘顾氏致帖,她敬重顾老先生,哪里有后辈丧礼请长辈来唁的道理。

听见唱礼,她也倍觉意外,张目看去,来者不是顾沅又是哪个?

她连忙迎去,搀扶顾老进灵堂的少女身着一套白襦兰花色裙裾,粉黛不施,正是顾细婵。

顾沅见了簪缨,放慢语调宽慰她了几语,而后不理满室惊异的视线,上前为亡者捻了三根香。

顾氏家仆送上老爷亲笔所书的一副挽联。

顾细婵上前牵住簪缨的手,细声道:“阿姊自己心情放开些,千万莫过毁伤身。可惜我不能留在京中时刻陪你,等过几日,你来我家,我带着姊姊在山林间走走转转,心情很快便能舒展了。你一定要来啊。”

“多谢阿婵。”簪缨这声谢出自真情实感,抿出一抹浅淡的笑。

另一厢,早有官员忍不住上前拜见顾公,如见在世圣贤,激动不已,诚邀顾公出山回朝:“顾公不出,如此社稷何啊!”

顾沅的须眉已是花白如雪,一派淡然,“今日只为祭奠国士,旁的老夫一概不问。”

这话一出,大家便明白了,顾公这不是为了出仕做的铺垫,人家原是专程为子胥公来的。

再看那位小娘子与顾家孙女喁喁叙话的情形,众人看向簪缨的目光,便比之前慎重了许多。

她能让顾公的誓言都为之一破,还能不叫人重视以待吗?

“长公主殿下与镇卫将军至!”

灵堂内众人的心思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这一声,更是石破天惊。

连李星烺也微微瞠目,他这位皇姑母,已有十余年不踏足皇宫,不与父皇晤面,更不曾出现在任何宗室宴席上了。

准确地说,自从卫娘娘去世后,皇姑母便与顾氏一样,避皇室而不及。人人都说,长公主对皇上有所不满,但他的父皇从未怪罪过姑母,反而年年派御前总管往长公主府送节礼,请她有暇进宫坐坐。

簪缨自知这位长公主殿下地位不同凡响,可她今日并未延请长公主,也请不起她,不解她与唐氏或父亲有何来往,下意识看向小舅舅。

卫觎霎了霎睫,道声:“无妨。”

他领簪缨过去,迎面入门的魁梧将军,正是那日后至京兆府的江洪真,在他身侧,一位面貌在三旬左右的女郎梳着繁复灵蛇高髻,身穿七层方容轻纱相叠的白青地绫绦宫装,款款行来。

重纱之下,犹可隐约看见女子臂上双金钏。她肤色雪白,容颜紧致,哪怕是眼尾生了浅细的

皱纹,从中一瞥而出的情致,也有独特的风韵。

这位便是长公主李蕴。

她只比当今圣上小三岁,可从神容风姿来看,完全看不出是将近半百之人,甚至将身边小她近十岁的丈夫都衬得老气横秋。

轩堂中一片肃静,随即大家反应过来,一片此起彼伏的见礼声。

长公主懒怠开口,半边身子就柔柔靠在江将军臂弯里,在外以强悍气质示人的江洪真好像习惯了,不羞不涩,由着公主殿下倚靠。

然他面向灵堂的神情,却十分庄重,向那个不容易的素衣小女娘抱了抱手。

他是打仗的,最知道陈留孤城那一战的惊险。当年若无高辛族在最后关头合兵来救,那么晋军倾尽国力的一次北伐,必输无疑。十万大军倾覆在黄河边,南朝的北线也会随之溃散,胡人铁蹄南下,淮水一带则危,所出拿得出手的猛将都已砸在了兖州,淮水若无良帅抵挡,那么胡狄的枪矛便直指长江了。

所以说傅子胥救危救国,是一点水分都没掺,他虽只请来八千兵,却是绝处逢生存亡继绝的关键所在。

就连江洪真这条命,还有当年最后那场守城战中,已打算死战殉国的许许多多将士的命,都是被成忠公救回来的。

成忠公自己却没能回来。

成人忠己,为国为民。

江洪真看向卫觎,后者会意点头。今日这场丧礼,不管莅临多少位名士鸿儒,将先灵功勋颂扬得多么天花乱坠,最记子胥公恩德的,只会是不会说漂亮话的武将。

长公主却不理会这些男儿血性,在场中人,没谁配让她屈尊多看一眼,多寒暄一句的,李星烺兄弟俩过来见礼,她也不过轻哼一声。

却是在看见顾沅时,长公主立即直起身子整理好披帛,向老人恭恭敬敬福身,唤了声:“翁翁。”

长公主所执是儿媳之礼。

众人这才想起,长公主殿下初嫁的夫郎正是顾沅长子,当时两人恩爱似漆至死不渝,结果顾大郎病逝后一年,公主便又二嫁,嫁的还是不入品流的武将。

奇的是,她依旧视顾氏为自己的婆家,逢年过节的拜问一次不落。怪的是,江洪真居然也不吃味,任凭长公主行止,对顾氏同样礼待有加。

顾氏对这位昔日儿媳的态度呢,自然也十分客气。顾沅请长公主不必多礼,李蕴便又懒懒靠回夫君的肩头,妩媚的秋水长眸看向簪缨,语气莫名:

“原来这便是那孩子。”

卫觎不落痕迹地挡住簪缨半爿身子,剑目丰神,不避俗礼直视于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