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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向西, 近广陵柳叶渡时,一匹快马自东边急驰而来,有少年英朗之声在马上高喊:“阿姊,等等!”

连唤数声, 簪缨在舱里听见, 忙令船只靠岸停泊。她走上甲板凭舷而望, 岸边骑马之人亦下马,正是一身兵卒打扮的檀顺,挥手道:“阿姊!”

船慢慢靠近渡头,簪缨看清了檀顺的面孔, 怎也未想到追过来的会是他,意外道:“阿宝?”

她下意识向他身后的林野张望, 未见他人。

原来檀顺自簪缨出京时未同义父回吴,反随大司马而去, 心绪闷闷, 跟着簪缨到了京口, 也不见她对自己如何热络,便按原来的想法投了北府军。

卫觎知此事,没有刻意刁难檀顺,也无徇私优待,让他从马前兵卒做起,交给一名伍长带他。

檀顺虽学过些拳脚武艺在身,武夫的野路子与军技到底是不同, 一切从头来过,即使是一名步卒, 每日的训练量也极可怖。营里又不比家中, 不能随时离营, 所以这些日子便无暇出现在簪缨眼前。

此时察觉簪缨意外的神色,檀顺不可思议道:“阿姊,你是把我忘了?!”

他半个时辰前才从伍长口中得知,簪缨已离开京口。

听到时檀顺犹不相信,照理说,阿姊哪怕要走,离开前也定会与他打声招呼的,他又跟营地里其他长官打听了一圈,才得知竟是真的!檀顺怕赶不及告别,向伍长告假后特意借了大营中一匹流星快马,驰出几十里才追上。

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簪缨怔愣茫然的表情,显是将他忘在脑后了。

他简直挫败之极。

簪缨的确因为走得太急,六神尚未完全归位,忘了檀顺还在营中,被他当面揭穿,脸皮发烫,抿唇强作镇定:“阿宝……没有的事……嗯,你在营中如何,此番是留守京口,还是随军去兖州?”

檀顺扯动嘴角:“我一个小兵,资历还不够,上头令我驻守在京口,我听令便是了。”

外头都说卫觎帐下是个调教人的地方,檀顺原也是个桀骜少年,不知这个把月在京口大营中是如何摔打的,而今已然以北府兵自居,对军令心悦诚服了。

他答完,目光仍灼灼落在簪缨逸丽无方的面容上,流连不舍。

少年低声轻问:“阿姊,你不会喜欢我的,是不是?”

他虽年轻,又不是傻。

一个女子对他有意无意,有没有从无意到有意的可能,他还是感知得到的。

簪缨哑然。

檀舅舅养出的两个儿子,说话真是如出一辙地坦露直白,不给人留回转余地。

他既问了,簪缨也不想分别后再让檀顺徒留不可能的念想,便道:“阿宝你有自己的路要走,凭你人材,将来定能建功立业,舅父也会因你欣慰。只是在军中千万时时保重自己,性命为先。”

二人一人在船,一人在岸,相隔一线江水,随着风帆鼓动船只,檀顺在岸上随船前走,听闻这番叮嘱,无声笑了笑。

少年没应下,只昂头道:“将来必令阿姊刮目相看。”

他无法离营太久,话既说尽,从怀中取出一只红绳穿的三角黄纸,“准备仓促,阿姊莫嫌,此去常乐,一路顺遂。”

怕风大吹走纸符,檀顺拔下发簪以线缠之,轻轻抛至簪缨怀中,而后策马回还,在马鞍上背身挥手。

簪缨目望他的身影消失,低头看去,只见怀中是一枚手折的黄麻纸,上头有一个红笔写成的“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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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由江入淮,水陆交替行路,去往颖东。

至淮南郡时,杜掌柜被一队兵卫护送回来,顺利与簪缨汇合。

杜掌柜一进驿馆,水还未及喝上一口,便风尘仆仆

地向簪缨回报:“同徐寔初步商议的结果,先向竟陵王部曲输送三千万钱,良马八千。缗钱不利运输,就在各地的唐氏钱庄换成金铤。只这运马一条,怕不易瞒过北朝耳目,大司马会派人全力接应。 ”

簪缨听后颔首。

她给杜伯伯倒了杯热茶,心中有一句话想问,唇都已张开,又微垂睫羽,不好出口。

杜掌柜顾着交差为先,未留意小娘子神态,又告知说,大司马分兵水陆两路,大部队由巢湖-淝水一脉水路先去兖州,自己则领一万人沿庐州-义阳一路行进,路过荆州拜访了刺史谢府君,其后由荆州边境入兖州,此时应已到了新军府了。

簪缨听着,圆润的指甲在案上轻轻划拨,听见小舅舅去拜访谢府君时,不由想到小舅舅如今督领南朝大半军事,一家独大,不说京中林立的世家对此坐立不安,西北蜀王亦侧目。

幸而坐镇荆州的谢府君,是少数支持北伐之人,在先前的兖州之战中配合小舅舅声东击西,这才有了奇袭的胜果。

那位谢君,是谢既漾与谢止姐弟的父亲,观子女,便可知其父器格必然不俗。

若小舅舅能与荆州谢府君交好,也算少一重压力,多一个助力。

正漫漫想着,又听杜掌柜道:“对了,走前大司马有句话托仆带给娘子。”

簪缨一下子抬起眼,“小舅舅说什么?”

杜掌柜先前见小娘子形容蔫蔫的,还以为她是因为路途劳顿,精神不济。等提起大司马后,忽见小娘子眼神亮如星辰,他心头模棱轻跳,下意识看了小娘子身后的妻子任氏一眼,而后才道:

“大司马说,他能找到一朵,便能找到第二朵。”

只这一句。

任氏与春堇都一头雾水,唯独簪缨听了,目光一瞬温软如水。

这句话好似一句加密的言语,她一听便懂了,小舅舅所指的是毒龙池中莲。

他在安抚她,莫为此提心吊胆。

却又如此轻描淡写,不肯明说一句。

他在回避什么呢。

簪缨忆起那日他扣着她手腕,一字字问她“我会喜欢谁”时,暗晦凌人的眼神,心头遮上了一层云雾。

那雾触手可拨,可她迟迟不伸出手去,只是出神。

杜掌柜将该交代的都交代毕,问小娘子这一路可还太平。

簪缨回神点头,任氏接口道:“旁的都太平,一路住的都是唐氏分号提供的驿馆,不敢怠慢娘子,有几个郡县的令君前来巴结,娘子好清静,能推的亦都推却了。只是你进来前,难道没瞧见驿馆对面的柿树下,停着一辆青缯马车?”

杜掌柜想了想,像是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也未如何留意。“怎么?”

“你道那是谁?”任氏提到此事牙根便痒痒,冷笑道,“是傅氏的那位高才傅则安,一路在后头跟着咱们小娘子呢。”

之前出京之时,任氏便见此人尾随在后,后来到了京口,那人进不来军事重地,任氏等只以为他自知没趣走开了。没想到他们坐船离城没多久,傅则安又遥遥地跟上了,他们走水路,傅则安也雇大船随行,他们走陆路,傅则安也弃舟乘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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