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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缨就是要他的性命,他何敢二话。

然而傅则安又深知她的心地。

“她不会的。”

房门突被推开,书僮吓得激灵一抖,傅则安抬起头眼,看见沈阶。

“你自然知道女郎柔善,才敢孤注一掷来搏这个同情,不是么?君子九德,某思来想去,还是伪饰二字,最适合你。”

傅则安正衣冠,“可否引我去拜见她?”

沈阶微笑,“好让阁下说我的坏话?”

傅则安淡道:“沈郎君绝非瓶甑小器,必能容量,不是么。”

沈阶转身,“是女郎要见你。”

前庭,内官惊闻傅则安噩耗,追问缘故。

簪缨倒没有耐心了,瞧着新修的指甲信口道:“公公也该听说过,我养的狼咬人,他就是被那么一口咬死的。公公可回宫复命了。”

说着,一匹通体雪白的狼从荒草丛中踱出,雄踞在簪缨脚下,竖耳凝视内官。

内官吓得两腿发软,“那尸体……”

“不然公公留下来过年,”簪缨笑意冷诮,“我带公公慢慢去找?”

“不、不用了。”内官进城时便见城内甲兵肃然,关卡严明,心说这祖宗他如何惹得起,心突胆颤,便即告辞。

他将走时,簪缨忽又问:“陛下近来身体可好?还在服食丹药吗?”

内官微愣,回道:“劳娘子记挂,陛下老人家日日服食张道长的仙丹”,龙体康健。”

其后内官即带随从离开,走出驿馆大门时,却正逢卫觎从校场回来。

这内官是在御前伺候的,见过卫觎,可怜他才遭一吓,又遇一惊,白着脸道:“大、大……”

他奉旨从京中出来时,可无一人说大司马竟也在豫州啊!

陛下知不知此事?满朝文武知不知此事?

卫觎没有半分要掩避行迹的意思,随意瞅这太监一眼,“回去告诉你主子,豫州府台里的糟烂事尽快出个章程,迟了,我就代劳了。”

内侍七魂飞走六魂半地走出府门。

卫觎进院,恰好遇上沈阶领着傅则安来见簪缨。

四个人在中庭相遇,卫觎的眼神先和簪缨碰了一下,眸色深沉,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接着他留意沈阶身日穿的是一件高领直襟长袍,将露在外头的皮肤遮得严严实实,最后,才看向傅则安。

卫觎轻诮的目光在他头发上打量两眼,“江离公子,又见面了。”

傅则安如

今对于这种羞辱,已近麻木,回礼,转向簪缨一揖到底。

“多谢女公子不杀之德。从今日起,天底下没有傅则安这号人了,孤魂野鬼,唯求女公子收留。”

簪缨最先看到的是卫觎,霎了下睫梢,最不去看的却也是他。

她转眸定定观察傅则安低逊的姿态,似在考量,少许,道:“你可知我眼下要做什么?”

傅则安目光傺寂,颔首:“把樊氏宗族和刘樟两方势力分隔开,逐个击破。”

簪缨又问:“那你可知我想要你做什么?”

傅则安再次点头,“我会上门游说樊氏家长,樊老爷看到我,便会想起傅氏如何一朝落败,看到我,便会惊异于女郎在皇权面前的暗渡陈仓。他会惊疑不定,有迟疑便有忌惮,忌惮了便会弃卒保帅。毕竟肩负着一族兴衰的人,不会只纠结于一条儿孙的性命。”

卫觎看着这小女娘成熟冷静,发号施令的一面。

然而簪缨点头首肯,吩咐傅则安去做事之后,就头也不回转身回屋去了。

卫觎留在原地走了一刹神。

是啊,他在这里等什么。

是他狠心打碎了簪缨的一腔赤诚心意,难道还指望她对自己笑脸相迎?

他敛下眸子,也自回屋去了。

回房后卫觎才换了一件衣裳,敲门声响。

那响动轻轻的,像小猫摁爪,只会是女子的力道。

卫觎的心倏忽就跳空了一拍。

他步履如常地走到门边,打开门。

“大司马。”春堇站在门外,忐忑地叫了一声。

卫觎眼里的黑潮在看清来人的刹那,瞬间跌落谷底。

“怎么了?”

“我们小娘子差奴婢问大司马,大司马来此,兖州那边要不要紧?”春堇忠实传达小娘子的话。

卫觎听了,知那孩子不愿理会自己,却又惦记着战事,对这份他自讨的生分,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他耐心答道:“西北沿线已安排各将领镇守,骑兵待命,步军阵法亦是现成的。北魏经前一役元气大伤,闻我出走,必疑故布疑阵,反会裹足不前。纵使冒险袭扰,军师还在,短期无妨。我——”

说到这里,他余光忽见院落的月洞门后飘出一片水红裙角。

卫觎英挺的眉宇中心轻动,不说了。

春堇返身去回话。

卫觎倚在门边,亲眼看着春堇走到月洞门后,低声咕咕哝哝好半晌,又走回来问:“那大司马何时走,能不能留下一起过个年?”

卫觎唇角有些压不住的态势,直接走到月洞门处。

簪缨披着小香锦斗篷,正在这儿等着,没想到会被发现,下意识转身背对他。

红香软糯的披风旋了个弧儿,扫过他的靴尖。

卫觎高出她一头还多,轻易发现她被风吹得冻红的耳朵。

“外头冷,想问什么进屋说。”

“我靠近你,你会难受的。”簪缨背着身摇头的样子像只小鹌鹑。

卫觎的一脸沉涩忽如云霁雾散:“因为这个,才避开我?”

“还能为什么?”簪缨望天忧伤道。

卫觎盯着她,齿尖磨了半晌,仍是作痒,轻叹:“我不是色鬼。”

不会随时随地发疯,也不会随时随地发情。

疆场上指挥调度压力如山,瞬息万变,他若真到了那般田地,这个大司马的位置早该卸任了。

簪缨倏地扭过脸,好像因小舅舅嘴里能迸出这么句话而惊奇。

下一刻,卫觎的手腕被轻轻一碰。

簪缨若能守着暖炭说话,也不愿意在外挨冻,她捏着他的脉门,像郎中号脉一样谨慎地品了半晌,感觉

他的体温不热,又仰头仔细瞅瞅他的眼仁儿,确实不像那晚,这才松了口气。“哼,姑且信你。”

她放下心来,把两只手背在后头,溜溜跶跶进了他的屋子。

卫觎低头眼里含光。

错眼却见,那头老畜不知何时也跟上来,黏在簪缨脚边,亲昵地低头轻嗅她的绣舄同裙裾。

卫觎上前一脚卷开了它,走在簪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