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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然射入的光线让李景焕猛地一眯眼,耳边只听有人跳下来的响动,他未等睁眼,眼前已被一条黑布勒紧,旋即被五花大绑,提了出去。

“尔等要带我去何处……唔……”

他的嘴跟着也被一团破布堵上,李景焕很快感到有一阵冷风扑面,而后上了一辆马车。

不知颠簸周转了几个时辰,又有人将他拽下马车,他断着一臂,平衡不稳,跌跌撞撞被带着往前。

李景焕眼不能视物,直到被扔在冰凉的地面上,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在一间屋里。有人扯出了他口中的破布。

李景焕等了半晌,听不到有人开口,他索性直言:“阁下带我来此,何意?”

他不知在他面前一丈外的胡床上,正大马金刀坐着一人,正是他心心念念要共谋大业的龙莽。

更不知在龙莽坐位的屏风之后,簪缨便坐在那里。

簪缨在看见来人的第一眼,便确定,这张脸纵使蒙着眼睛,不是李景焕又会是谁。

几案上传来叩指一声响。

龙莽听了暗号,心便了然,同时也暗暗心惊,他那个破庄子里还真飞来个落架的凤凰。

他清了清喉咙,按照他妹子之前教他的话,开门见山问道:“你自陈是废太子,真不真的,倒也无从追究。只是你如何肯定,我去投大司马,他定会纳我?”

李景焕听出了这人独特的粗戛嗓音,正是龙莽。

他经历前世之事,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感到对方已经动心,粉饰敷衍道:“大帅英勇神武,非凡俗人,卫氏在北御敌,正缺猛将,岂有拒才之理。”

龙莽道:“那你如何肯定,他活不过两年,又说什么他死前会将兵权交付于我?这岂非天方夜谭!”

簪缨在屏风后微微捏紧掌心。

李景焕越发从容,“大司马身患恶疾,这是谁都知道的事,莫看他如今威风逞强,很快便是强弩之末。此一桩我以命担保,他两年之内不死,你只管取我头颅。大帅但去投名,凭阁下雄风,锥处囊中,想不展露头角也难!大丈夫生于世间,当立不世之功,去搏一个机会,又有何损失呢?”

龙莽哼笑,“这样说来,你便是无用的了,我一刀砍了你,再去投诚,也无损失。”

李景焕的后脖颈子上忽然爬上一片冰冷的寒粟。

那是前世他做了此人刀下鬼留下的阴影。

“大帅如何短视?”

李景焕冷声应对,“他朝大帅若有登极一日,四方诸侯未必心服,我身负李氏血脉,眼下虽落魄,说出的话仍叫做正统名顺,可帮大帅出力。何况,”

他微微放低声音,“大帅恐怕不知,自我晋朝南渡,百事仓急,连传国玉玺都未能带到江左,流失在攻入洛阳皇宫的胡蹄之下,又被几族匈奴争夺,至今无踪。

“南朝如今用的玉玺,是定国后仿制而成,制式纹样,我知之甚详。他日大帅御极至尊九五之位,自有用得着我处。”

簪缨在屏风后听着,又惊又怒,嘴角泛起连连讽笑。

她好像从不曾真正认识过此人,未能料到,李景焕明知龙莽是前世灭他家国之人,竟还能委屈求全地讨好谄媚于他。

宫里的玉玺是仿制,她之前也有耳闻,这也是北朝一直嘲笑南朝皇帝为白板天子的原因。

但是由李景焕自己出口,簪缨荒谬绝伦地想:李氏的气数是不是真要尽了?

前世她但凡能走出宫闱,自己都想助叛军起事,还轮得到他将唐氏家财胡乱挥霍一空!

簪缨越想越气,气极之外,又有一种深重的惘然。她让义兄用话套他,从李景焕的字里

行间,已然推断出,她之间一直不敢深想的那个猜测,是真。

前世的小舅舅,真的死于她之前。

因为龙莽前世与她并无交集,当时她也已身无分文,没有利用价值。龙莽点名讨要自己,只能是小舅舅临死之前托付于他。

上辈子,他们甚至都未见过面啊。

簪缨眼前的视线朦胧如雾。

她至死不知卫觎曾试图救她。

他临死还在惦念宫里的那个小豆丁。

龙莽听了李景焕不要脸的话,同样被这天潢贵胄的无耻程度震惊了。

他妹子一共让他问这人四个问题,他已问过三个,缓了缓神,接着问:“嘿,你真杀了自己亲娘?”

李景焕猝然一怔。

这个问题不在他预想之内,他心中拧劲作痛,头痛随之加剧,面上阴沉之色一闪而逝,咬牙道:“干你何事?”

同时李景焕心中隐觉奇怪,龙莽远在豫州民间,不该知晓此事……

簪缨已经站起身。

她想知道的都已得到答案,余下的,也懒得再套话了。

因为这辈子的走向已经与上辈子不同,她既然能改自己的命,也定能改了小舅舅的命。

李景焕说的那些事,通通不作数。

她走出屏风,向龙莽微一点头,厌恶地俯视李景焕一眼,便向外走。

不对……反绑双手的李景焕被蒙着眼,越发觉得哪里不对劲。

忽然间,他闻到一缕隐幽的香气飘过身侧,同时头颅之痛加重百倍,如雷霹电雳,难以忍受地低呻倒地。

“阿缨,是不是阿缨……”本着一种说不出直觉,李景焕一刹坠入地狱之中。

阿缨如何会在此,若方才的话她都听见……

“姓龙的!你和阿缨——”他以头抢地,本能地向那缕香味膝行。龙莽一脚把他踩住。

咫尺之间,擦肩之近,他亦够不到女子一片裙角。

簪缨漠然而出。

“这小孬种,犯什么病呢。”龙莽叫手下把人制住看好,跟着出了耳室,问簪缨的意思,“杀不杀?”

簪缨想到李景焕关于玉玺之言,心念模糊一动,“这个人,我便交给阿兄仔细看守了。关好他,每日给他少量食水,眼布也不必摘,也不用与他交谈,保证留口气就行了。”

杀他,是过于便宜了他。

说不定有一日,他真会有点用处呢。

龙莽痛快应下,随口道了句,“只是瞧着他好像患有头疾,这么下去,估计要疯啊。”

“头疾?”簪缨模糊忆起上一世,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李景焕发了个不走心的毒誓。

“那不正好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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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觎房中,他倚窗默立,捻着手中一粒温润的东珠耳坠,微微出神。

狼拱在他膝头,用尾梢轻蹭他的腿。

“现下知道讨好主子了?”

卫觎说到一半,自觉话语含酸,莫名一会,拍拍狼头。

正这时,房门突被推开。

敢这么没规矩的也就一个人,卫觎在门响的瞬间藏起手心的东西。还未等他开口,有颗小脑袋当头撞进他怀里,人已被两条软乎乎的胳膊缠住。

“阿奴?”

“小舅舅别动,”埋在他怀里的女孩声音闷闷的,“我就抱你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