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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见这位远道而来的郎君一袭白毳,有如琳琅珠玉,气质轩昂,主动微笑寒暄。

谢止回礼,目光向簪缨身后微扫,见她身后站的两位青年,一个青衫,一个白头,对号入座,便知这是她的两位幕僚了。

拒绝过王丞相招揽的寒士沈阶,不必说了,谢止在赴任路上,听说傅则安亲登樊氏府门,不知那条三寸之舌说了什么,令樊氏族长泣涕连连。

傅则安前脚走,樊氏族长随即便与下嫁给刘樟的女儿樊氏断绝关系,剔除族谱。

谢止到寿春的时候,那两口子正斗得乌眼青一般,闹着要和离呢。

透过他们,谢止再向屋阁深处望,却见一个身著玄墨劲服的男人,正在炭火前烤栗子吃。

闻听他至,男人未侧目,也未起身。

哪怕一身散漫气质,那只拨弄火钎的修长手掌,也像在握槊,面前几颗小小的飘香板栗,也像

他沙盘上统御的几面旗。

谢止深吸一口气,在豫州搅弄风云的这几位,算是齐聚一堂了。

“阿缨从前叫我谢二兄,如今却称府君,反倒生疏了。”

谢止对簪缨笑说,转而向卫觎揖礼,诚心道,“不知大司马亦在,止失礼。兖州事务若不急,大司马不妨留待年后再回。”

谢止很会说话,这句话明面上是客气,深意却是谢止将自己摆在主人家地位,款留卫觎这个客人。再有,便是虽则请卫觎在豫州过年,同时也意味着过完新年,便要返回他的属地。

卫觎随手抛了颗栗子过去,依旧定着身子没动,“不弥啊,不必多礼。”

轻描淡写一语,是上位者的姿态。

火中取的栗子烫手。

风华冠玉的谢止接了握在手里,表面无异,不忘道声谢。

簪缨便含笑道:“从前谢夫人怜惜小女,小女斗胆唤府君一声世兄,而今缨人在商籍,府君高升,岂可同日而语?府君一路辛苦,此来必不止为了叙旧,不妨书房议事?”

所谓议事,是谈判的美化说法了。

簪缨管治着一城的驻兵,罩着那些贫弱军眷,又拟定乞活军护卫乡田一事,想落到实处,都需经过这位新任长官的点头。

谢止入乡随俗,点头称善。

他同簪缨走出暖阁,发现只有沈阶跟着,大司马却未出来,心内有些意外:原来今日不是阿缨倚仗大司马与他交锋么……

他看向沈阶一眼,索性道:“实不相瞒,我此来,为公也为私,方便的话,不若屏退左右,你我单独谈一谈?”

簪缨对谢二郎的人品是一百二十个放心的,从前但凡游宴同席,也受过他不少照顾,即道:“好。”

她引谢止来到书房,侍女在廊外阖上了门扉。

门一关,簪缨眼尾逸出一分轻俏,若不经意道:“府君仿佛很忌惮我身边的谋士。”

“岂会。”谢止出身陈郡谢氏,华宗贵望,即使识出沈阶有几分逸材,又怎会十分放在心上。

说事前,他先从袖中取了几卷拓纸交给簪缨,说是堂姊谢既漾带给她的书法帖。

簪缨微愣,眼里的戒备浅了些,接过道:“我的字不成体统,难为二姊姊惦记。多谢。”

谢止看着少女恬美的面容,不再是先前公事公办的口吻,朗眉轻皱,流露出几分关切。“阿缨,你我可算世交,莫要见疏。你实言告我,唐氏是否已与兖州方面结盟,运送资粮?”

见她迟迟不答,谢止又道:“阿缨,听我一句劝,不可与卫观白、与兖州部走得过近,于你无益!”

同一时间,卫觎也并没闲着。

他把沈阶叫进屋里,支使傅则安出去时把门带上。

静闭的暖阁中,他将烤香的栗子一颗颗剥好,排成一排留着,之后掸了掸手,侧望青衫子一眼。

“军眷女子杀将的事,我听说了。”

沈阶头皮倏地一麻。

大司马的神情中没有一丝怒意,他却仿佛被一颗无形的巨石压住,产生跪地的冲动。

他反将背脊拔得笔直,一双狭目介然敛锋。只听卫觎接着漫不经心道:“王逍送你一个五品的治中从事,你一口回绝。有人笑你愚蠢,有人敬你风骨,我却见君有渴利疾,五品的官位不要,你所图的是什么位置?你主子柔善,你就刻意打磨她的柔善,又是想将她辅弼至什么地步?”

沈阶听他一语中的,心脏一瞬狂跳。

随即又想到,此人是卫觎,是万军取首藐视皇权的大司马,他能看出端倪,又有何意外。

他心里千帆驶过,面上平静如深潭:“回大司马,小人不敢妄为。小人曾向女郎约法三章,其中一条,便是不敢以一己

私心怂恿女郎行事……”

“你那确实不是私心,是野心。”

“我现问的也不是她,是你。”

卫觎视线定在沈阶身上,随手撂下烧红的钎子,铁声刺耳。“机会只有一次,答错了,许你留一封遗书给令堂。”

沈阶咬咬牙,道:“女郎用我。”

你既万事依她,怎可杀我。

卫觎失望一叹,眸子遽然冰冷:“还有半次。”

书房内。

簪缨听了谢止的问话,沉默小许,没有回答,反而声轻如雾:“谢世兄,你可知,我原本想过,继任的豫州刺史是谁都好,只要不是谢氏。”

谢止一愣:“为何?”

“因为如你所说,我同贵府有些交情。”

簪缨静静地注视对方,“而我又深知,做傀儡的滋味很不好受。”

谢止哑然失语,忽有一种不吉的预感。

“但对不起,”簪缨无可奈何道,“世兄既然出任了,便只得委屈你,当稳这个傀儡长官,听我调度郡内军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