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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兵痞子把头盔敲得震地喧天,故意狼嚎鬼叫,打仗不像打仗,倒像来此踏青郊游的。

很快,城头上小心翼翼冒出一颗脑袋,是个嗓门粗大的传讯兵:“将军且听,王司徒再令小人传话,我等愿意投降,投降还不行吗!北朝亡臣愿开城门迎贵部入城!”

这已经不是城内第一次喊降了。

北朝遗臣一路逃亡,勉强逃进长安城时,身边能打的将领几乎死伤殆尽,城内剩下的守备军,根本不是兵临城下的晋军敌手。

而这些北魏臣子又都是文弱之臣,担惊受怕几日后,身子骨便熬不住了。

运去也!留在他们手中的小太子与传国玉玺,俨然成了被狼群围住的一块肥肉,曾向北魏帝提出向南朝议和的王司徒看得明白,被恶狼盯住的食物,早与迟,都是要入其口的。

他这个顾命大臣,原本就是赶鸭子上架,当时若非怕被誓死一战的陛下发怒赐死,王丘说什么也不愿来长安。

他的妻儿老母都还在洛阳。

他本也着汉家冠,又不是匈奴种,到了这地步,死守长安也搏不来忠声烈名,不降何为?

前两次的降书,是从城头缠在箭上射下,龙莽的副将拆信呈与将军,龙莽视若不见。

今朝第三次投降,肩扛斩马刀的龙莽在马上听得,一张鹰目方字脸顾盼自雄,操着粗戛嗓间笑道:“降什么,你们继续守!城内不是还有粮吗?放心,大司马不来,这城破不了。”

他要是抢了这个首功,他那个偏心眼的妹子多半要不开心,他们可都一年多没见了,哪能为这个坏了心情。

传讯兵欲哭无泪,将此言传回内城。北朝遗臣听闻,面色青白不定,皆不明白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

相觑半晌,王丘忽跺脚太息:“村野兵贯,太凌辱人也!”

长安的军情传到卫觎手上时,簪缨一行人马已入荥阳。

漆如墨点的军隼在头顶的高空穿梭觇察,越向西走,陆续前来汇合接应的北府亲骑兵便越多。留在陵川的丁鞭部在处理完战俘之事后,也南下归入了

大部队,兵甲过处,匹夫退避。

进了兖州地界,卫觎便如矫龙归海,再无忌惮。他捏着手中信笑了一时,转头递给与他并辔齐肩的簪缨,同时给令探哨:

“让龙将军尽管去攻,下了长安,回来我为他庆功,再保媒说个嫂夫人。”

探哨领命,飞马而去。

簪缨衣红鬓花,乌长秀发系垂及腰,一双纤腿轻夹着汗血马腹,削肩嫩颈,柳韧腰肢,透出亭云风致。她单手执辔缓行,低头看着信,从卫觎的语气中听出轻松,跟着一笑。

她心中同时也一松,这是她的私心,以卫觎如今的身体,她不愿他再亲历亲为地四处征战。

“会否不甘?”

甲外披挂风袍的男人昂扬望天,“举目望日,已可见长安,这些年的仗不是我一个人打下来的,有什么不甘。”他微微一笑,“到时便带阿奴去看骊山晚照,灞柳风雪。”

长安与北地,孰大,北地比之中原大江南北,又孰大,他何必与自己的膀臂争朝夕之功。

他口中风景,皆是传说中长安的美景,唐氏祖上便是长安人,簪缨却还未曾去过。

她听了卫觎的话,知他对义兄极有信心,说:“长安且不急去,你觉得有无机会说动谢刺史归北?”

南朝不敢渡江,龟缩在长江以左,便是抱着再来一个割江分治百年的心思。不管是卫觎还是簪缨都深知分裂之苦,世家之弊,这是他们断不能容忍的。

眼下北魏帝亡,余党溃散四奔,短时间内聚集不起无卷土重来之力,陵川瘟疫之祸,是他们最后的困兽之斗。洛阳已平,长安在望,收复黄河以北的并州、冀州只是时间问题。

正如当年严兰生的预判,北府铁骑的镝锋终指向南。最好是不给建康喘息之机,一举拿下。

说他们是乱臣贼子,他们也认。

反正将权柄交还于李氏,已不可能。一来世家打压军人的传统由来已久,这一让,无疑会令拼死杀敌的兵士们寒心;二来南朝世族挟持文弱太子专政,很让人怀疑这样的班子治理天下的能力;三来他们一旦放权,立时会遭清算。

卫觎是将,一身反骨露于皮表,可不是孔融小儿之辈。

簪缨是商,家资都已散利天下,当然要拿天下来抵账。

现下问题是处在南北分界,把控着江游地势的荆州态度还不明朗。

北府军兵强马足,到什么时候也不怕开战,但若能兵不血刃,簪缨自然不愿再填涂炭。

而且水军确实不是他们的优势。

“谢世叔生性风雅,有定算,也要名声。信我的,他比我们还不愿意打起来。”卫觎轻眯了一下眼睛,“他是在观望。”

摇摆不定,就是还有得谈。

两人并骑在前头讨论局势时,护军骑队的最后方,一头病恹恹的青驴缀在队伍末尾。

骑在驴上的年轻人身穿一件半旧青衫,被太阳炙烤得脸色发白,狭长的双目中,满是沉默与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