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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闹是说闹, 当晚,至驿馆休息时,簪缨心里还真有些走神。

晚膳自然不是卫觎信口诌的丰盛酒馔,仍旧同军士的伙食一般, 只是多加了两道鱼羹肉脯。

卫觎用膳时未再调笑, 看似平常。

簪缨看他那副正襟淡色的模样, 反而狐疑,目光落在他握箸的手指上,胸臆间忽腾升一片羞痒难言的雾蔼,有如失楫小舟横泊在漫漫湖心上,随波飘流, 没有着落。

“饭菜不合口?”卫觎忽然出声。

簪缨心蔼惊得一散, 转开目光下意识道:“没有……”

随即省悟,始作俑者是他, 她为何忐忑不安的,便理直气壮地拿眼睛再去看他。人家倒坦然回以一笑,箸尖不那么风雅地敲了下她碗沿, “好好吃饭。”

簪缨越发闹不准他是不是故意的。

她面作平常, 用过了饭,天已不早, 撤席后,见卫觎在屋角的几案上围起沙盘, 是要推演战事的架势,簪缨扭脸唤进阿芜与阿菁,不再理他, 自去沐浴。

驿馆的沐桶是新换上的, 还是新木刨制的。

卫觎自从与簪缨会合后, 在住行衣食上不肯让她受委屈。

她在青州宵衣旰食是他没能照顾到,但到了他身边,哪怕行路仓促,每日三餐必然是应时应季的,虽与军士所用大差不差,不开小灶,卫觎也会叫人每日给阿奴添上一两道肉佐或甜点。

每至一处馆驿,他也一定让阿奴舒服地洗上热水澡。别人用过的木桶,决计不能沾她的身,所以军伍的前哨除了开路探察,还要到各个驿点打点此事。

一开始的时候,大司马的近卫惊异于沙场上大开大阖的大将军竟会亲自过问内阃沐浴之事,后来负责后勤的兵士都知道了,行路上宁可让大司马少吃两个菜,那没什么,却断断不敢短了唐娘子的香膏。

大司马会责问的!

不过今夜,簪缨连沐浴的时间都比平时长些。

直到卫觎轻敲板壁,簪缨方出浴,换好一件芙蓉色绉缎寝衣出来。

卫觎从上往下扫视而过,目光定格在那张粉颊潮润的脸上,轻柔地抱起她。“香呢。”

他记得她说过的话,她喜欢被喜欢的人亲一亲抱一抱,那是一种被珍视的感觉。所以卫觎不知何时就多了这条嗜好,喜欢堵在簪缨沐浴的净室外,从这里到床帷短短的一段路,也不让她双足沾地。

这其中当然也有别的原因——天气渐热了,浴衣越换越薄,贴在身上,越发能清晰感受到布料下的软感与热度。

还有形状。

簪缨柔顺乖巧地搂上他的脖颈,埋在他怀里睫毛轻轻簌。

半垂半卷的素帐被卫觎用后背拨开,他把人放上软枕,看着女子含娇羞闭的眼皮,低笑一声,就势一膝抵榻弓下身子,亲她的脸颊,犹豫了一下,又克制地碰了下她的唇。

只是蜻蜓点水,没敢深入。

卫觎含歉,“阿奴,今日不行。”

簪缨倏然睁开那双妩媚水润的眼眸,对上卫觎漆黑的眼睛。他抬身与她分开些,“今日我有些不好,怕伤到你。”

他们之前约定过,卫觎不瞒病状,有什么变化都坦诚告诉簪缨,以免她不知底里胡思乱想,反倒担心受怕。

簪缨不是经不住风雨的娇气人,开诚布公,反而是对彼此的信重。

簪缨果然马上正色,眼中的丝丝香媚褪去,水眸清霜凝露,半倚起来问:“从何时开始的?能坚持吗,可要去找葛先生?”

“能,别怕。”卫觎捏捏她柔软的指骨,改为支膝箕坐的姿势,瞥下长睫,散漫地自述病征,“从白天见你御马风姿,心便乱了,想看你骑在我身上……”

“卫观白,可以不说得这

样明白。”簪缨怔愣后,终于弄懂了这个人今日体内蛊毒作乱是真,人也不见得老实,冷着脸,实则是红着脸打断他。

她指着床下命令道:“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许说,什么都不许想,去冲一冲,回来打地铺好睡了。”

这是他们之前应对这种情况的办法,卫觎对簪缨有种日渐加深的占有欲与需求感,不是限制她的行止,而是夜里定要抱她同眠,方能安寝。

蛊毒发作时,只要卫觎自信不会迷失神智,哪怕打地铺也要与阿奴同屋,知道她在身边,他捱也能好捱一点。

这种作死的行径在行医多年的葛清营眼里,简称为倒行逆施。

这就好比在一匹饿狼面前放有一块香气喷喷的肉,却用五条粗壮的铁链锁住它四肢加脖颈,能看不能吃。

这种事换作寻常男子都无法忍受,何况是中有随时激人欲望蛊毒的血气强健的卫觎。

而且他的身上还没有锁链!

葛清营疑惑唐娘子也是深明大义的人,卫觎乱来,她为何也一味纵容,难不成年轻人都是如此色令智昏吗?直到他渐渐地发现——

卫觎真能做得到。

不说别的,有簪缨在旁边约束,他喝酒的频次都有所降低。葛清营再给他诊脉,百思不解地发现大司马的蛊毒虽然没有减轻,但也没往狂乱恣虐的方向发展。

他好像用自己的意志生生在血肉中铸了道坚固不破的枷锁。

只为了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和心爱之人相守。

卫觎闭住唇对簪缨点点头,转去沐浴,借着簪缨洗剩的水没换,洗的时间比她还长些。

回来的时候,馆舍灯烛只熄至两盏,侍女也已经把地铺在榻子的脚踏旁边打好了。

簪缨面朝里躺在落下的帐中,薄纱内透进朦胧的一点光,卫觎不用想便知她还没睡。

他中衣宽松,隐约露出一片冷白色的健硕胸膛,还是上去躺在簪缨身后,抱了抱她,簪缨躲开,轻道:“你下去。”

她深知何事能玩笑何事不能。

“哄你睡着就下去,我好多了。”卫觎声音明显比方才调笑时冷恹,身上却还是滚热的。

“你别逞强。”簪缨背对着他,徒劳地裹住被子隔开他,满身自带的花味体香却挡不住。

“为了你,我不敢。”卫觎闭目轻叹,压低声音,“如果阿奴想……”

“卫观白。”簪缨警告道。

卫觎低眉笑,额头埋在她后肩上,“我是说如果阿奴想说说话再睡,我乐意奉陪。”

簪缨知他故意,面朝里壁,呶起娇嫩的唇。

卫觎便规矩地拥着她,喁喁问了她几句今日赶路累不累的话。簪缨听着,始终没转过身,却也慢慢放松了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回。

两人抵足而眠。

簪缨被热烘烘带有男子气息的身躯从背后抱拢,数着他匀重的呼吸有一时,浓密长睫交错合上,睡着了。

次日清早,簪缨请来葛清营,在卫觎无奈的眼神里确认他已恢复,方继续上路。

又一日,卫觎与簪缨的行队抵达虎牢关。

今日有些起风,风里有黄沙。簪缨眺望着眼前巍峨耸立的关门,想到昔年周穆王便是在这里牢虎,遂成此天险。眼前的关隘奇峻险峭,守着洛阳东面门户,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可她的小舅舅胜过万人敌,就是在此打开了攻破北胡,收复河山的契机,功成千古。

守关的是北府轻骑,附近还驻扎着不下万人的军营。瞭望兵在阙楼上见大司马回,忙传讯打开关门。

进关后,卫觎令队伍原地休止。他拂衣下马,在簪缨疑惑的目光中牵过她的马匹,来到雄关最高一座瞭望台的塔底,向

她伸出一只手。

“做什么?”簪缨交出自己的手,被卫觎轻轻一带,便安全地跌进他臂弯里。

随后卫觎却是背对她屈腿,稳当地把她背了起来。

“做什么?”簪缨脸颊挨在他宽阔结实的背上,倒不在乎有多少人看,这次是笑着问出声的。

实则那些守关兵早已默契地背过身去,哪个有胆窥视大司马的私昵之事。不过卫觎还是在簪缨身上加了件披风,遮住他不用看也能想象出的曲致风景,颠了颠她,“上面的风景好,一直想带你来看。说过要赔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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