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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自己脸皮子上热意未散,就是不肯信。

可这个对卫觎予取予求的女子,对他心软到连闹别扭也不会,沿巍巍宫墙走出几步路,又回头问他:“你如今安置在哪座殿里?”

南朝的皇宫便是李氏南渡后怀恋故土,仿照洛阳宫的规制建成的,连各门各殿都取用同名。自然,南朝国帑有限,台城占地的规模与洛阳不可比拟,但大同小异,簪缨在宫里住了十来年,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

卫觎随手指前,“东宫。”

簪缨纱帷下的眉心轻动。

她未料到他会挑在那里住下。不是帝寝,而是东宫。“有何说法?”

卫觎听到这句便笑了,哪有什么深意,“我在等阿奴啊。”

她不来,他一人居于帝所有何趣味 ,她不在,他随便住哪里不是孤枕空衾。

簪缨眼里也多了笑意,故意问道:“那我的住所安排在何处?”

卫觎指了个离东宫呈对角的方向,“集仙殿。但你不住在那。”

那不过是对外的说辞罢了。

卫觎问她可想四处参观一番,簪缨摇头。对她来说南北皇宫都一个样,有卫观白在她身边,这座恢弘宫宇才有意义。

于是二人上行辇,往东宫而去。

途经前殿的太极宫,阳光泼洒在刺眼的白玉阶墀上,簪缨令辇夫稍停,掀开帷纱看了一会。

战报上说,观白就是在这里将北魏皇帝头颅斩下,一锤定音。

太极殿的大门此时紧闭着,殿柱下的血污早已洗刷干净,但簪缨透过眼前的高殿,仿佛依稀还能看到当时的火光血色与攻下宫城首将的勇猛身姿。

卫觎顺着女子专注的目光看过去,隐蔽地捏了下指节,“想现在进去看一看?”

簪缨从那座君临天下的庙堂收回视线,摇头道:“走吧。”

她从卫觎口中听闻,卫伯父、徐军师以及她的幕僚们这几日都聚集在西阁议事,有几桩要事还等着她议定。

——这并非是众人智识不足,缺她不可,而是经由她下达过的决策,意义不同。她不在时,卫觎足以一手揽权,但他没有如此做,簪缨深知其中的意味,更要鞭策自己担得起这份瞩望。

她打算先回殿里洗沐一番便去西阁了,不好让诸位先生久等。

二人的行辇转过云龙门,进了万春巷,在前殿总管虎贲卫的禁军统领宋锏大松一

口气。

宋统领低低道:“可算没功亏一篑……”

簪缨方才注视过的那扇太极殿门内,此时,正有几十个五大三粗的军卫在大殿里,轻手轻脚地悬挂绢灯花烛,布置珠子帘幔。

好好的前朝议政肃穆之所,被他们造得一团脂粉气。

虽说是出于大将军的秘令,也有亲卫被这种精细活磋磨两眼发直,又不敢挑刺,小着声嘀咕:“这不是太监干的活儿么,咱们提刀驭马的人,何时做得了这个,倒别坏了大将军的事……”

“废他妈话。”丹墀上一个临时担任监工之职的校尉是个爆脾气,压低嗓子骂了声,手里珍而重之地拈着一粒拇指肚大小的海珠,大气不敢喘地往羊角灯壁上粘。

“皇宫才破,北胡老儿的奴才能用么,这是看我们割鹿营嘴严,才选了咱们给唐娘子准备芳辰惊喜,你小子瞎叭叭什么。”

军卫被骂得没脾气,不敢再瞎叭叭,任劳任怨地铺地衣去了。

洛阳宫的东宫同样位于太极殿西侧,隔有一条高墙御道。

宫宇翚檐飞拱,铁马锵鸣,少了几分雅致婉约,呈现出独属于中原腹地的大气恢弘。

宫门处驻守的是北府甲卫,内苑里零星几名立候的宫人,皆是簪缨身边用惯的熟面孔。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是之前簪缨离开建康时带出来的,至豫州后恐前路波折,不利老人劳顿,就地留在那里,也不知卫觎是何时接过来的。

簪缨降辇,解下帷帽交与侍女,抚着自己的脸颊转眸询卫觎一眼,卫觎摇头,她便含笑与他一道进去。

寝阁的外间疏阔而空旷,看得出原先的东西都已清空,以黑白雕花纹为主的玉藻横梁,还遗留着胡人风气。

只有靠南墙的地上竖了一副明晃晃的铠甲,在不置摆设的空殿中格外显眼。

那是卫觎惯常所穿的甲,簪缨走过去,注视片刻,伸手摸了摸铠甲上的明光护心镜。

卫觎在后头看着她,“沐汤备好了,在里头。”

他去白马寺接她之前,就把这件事吩咐下去了。

似乎自从大司马在山阳城见过因不能沐浴而委屈的簪缨后,便对让她随时能有热汤沐浴一事存了执念。

簪缨眼珠轻转,背起手道:“什么人使过的池子,我可不用。”

卫觎听见那娇里娇气的语调,失笑,靠近了挡住背后侍女的视线,低道:“我用过的,也嫌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