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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来赴宴的都是自家人,左列依次是卫崔嵬、檀棣父子三人、徐军师,右列则有龙莽、尹真两兄弟,杜掌柜夫妇。

除此外,劳苦功高默默出力的葛清营,也被邀请在列。

既是家宴,簪缨换下那身团鹤礼裾,改换了一身胭脂水色大袖宽褶襦裙,看着既喜庆又不过于繁复夸张。她也不好意思坐上首了,也同大家一样摆案。

只是无论她坐哪里,卫觎都是要与她并案而食的,落在众人眼里,早已见酸不酸,见怪不怪了。

大家都疼她,席上可没人舍得灌这小寿星的酒。时而有人来敬一两杯,自己满干,让她随意,簪缨都不推拒。

檀依道:“我祝表妹诸事顺遂,喜乐无央。”

檀顺听了,冲着簪缨和卫觎两人眨眨眼,笑着说:“那阿宝便贺阿姊觅得如意郎君,早日喜

结良缘吧!”

毕竟在尹家堡上演的“抢亲”戏码,他可是见证者之一呢。

檀棣从前将檀氏兄弟当作簪缨的童养夫教养,已成旧谈,几人都心性洒脱,事过便翻篇,没什么可扭捏的。

菜还未过五味,簪缨双颊便已染上酡红。

卫觎今日却有些反常,非但滴酒不沾,也不帮簪缨挡酒,只是不时为她布些菜。

席中有半数人知道卫觎中毒的底里,皆心照不宣。簪缨更是知晓,怕他闻酒气不适,频频侧首,到底趁着义兄和阿宝拼酒之际,寻了个换衣的由头先行出殿,为免被人打趣,她特意在水榭上等过一阵,才叫人去悄悄地请卫觎出来。

时十六月圆,有风徐来,白银般的月色落在粼粼水中,漾出一片片清媚的涟漪,交晖皎然。

映在簪缨面上,更若广寒宫人,璨光夺目。

卫觎踩着月晖而来,看见月下临水的簪缨,未饮的目光宛若已醉。

他站到她面前,低头看她,也不开口问她叫他干什么,那沉甸甸倾下来的目光,却像要把她吃了。

簪缨脸颊被夜风吹了一阵,还是红扑扑的,这样与他相见,倒像一对在夜里偷会的男女了。

胭脂裙裳女郎轻唔一声,赧色动人,“我看你忍着未饮酒,怕你不舒服。你还好?”

“喝不喝倒无妨,怕你不舒服。”卫觎说了一句簪缨不太明白的话,听她声音侬软得不像话,眯眼问,“你是不是喝醉了?”

簪缨眨巴眼角微红的桃花眼,镇定摇头。

卫觎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头,“那我带阿奴去个地方。”

他说完,屏退跟着她的人,不由分说牵起簪缨。

“诶,我大外甥女呢,卫家小子呢?他俩哪去了?”

筵宫中,今日的主角消失了,自然瞒不过众人双眼。为簪缨开怀畅饮而有些喝高了的檀大富豪,不解风情地问了一句,席上蓦地一静,随即众人又各自打哈哈岔了过去。

龙莽有些同情地看一眼至今孤寡一人的檀棣,心想这老大哥没尝过年轻人的甜啊。

随即他一想,自己不也是一把岁数光棍一条吗?不成,下回再出去打仗,不管打西蜀还是打建康,必须得抢一个看得顺眼的贵女当媳妇,生他一窝小崽子,才算对得起老龙家列祖列宗!

另一厢,卫崔嵬拎着一壶酒,有些颤巍巍地来到葛清营案前。

葛神医见卫老来给自己敬酒,受宠若惊,忙要起身,却被老人按住。

卫崔嵬就着地衣跽坐于葛清营对面,为他斟满一杯酒。

老人目光平静,在丝竹清曲的遮掩下,用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葛先生,你给老朽一句实话,我儿……十六他还有多少日子?”

葛清营怔在当场。

他医术精妙,却实在不是一个擅长说谎之人。卫崔嵬凝视他的神色几许,苦苦一笑,垂下眼皮。

“自家儿子自家知,他与阿缨昼则同出,夜则共寝,两个孩子却始终不提成亲的事。若十六无恙,不用旁人催促,他自己就不会肯委屈阿缨。”

卫崔嵬其实在很早以前,心中便有疑影了,毕竟卫觎每逢十六寒伤发作的风传,这些年一直未绝。

到洛阳之后,见过两个孩子的亲近之态,他更是疑心。

十六有一身的反骨,卫崔嵬这个当爹的不敢去问,他有心去问一问阿缨,心中又不忍逼她。思来想去,便只好求助于葛神医。

“我已经失过一个孩儿……”卫崔嵬声音低沉,那双历经世情不见沧桑的眼眸却还亮着一簇火光,不曾湮熄。他道:“我不想糊里糊涂被蒙在鼓里,我的儿子,是顶天立地的儿郎,生死都该惊天动地,不蒙纤尘。先生,老朽挺得住,还望

据实相告。”

葛清营动容,失语良久。

尽管他自己内心都无十足的把握,却在这一刻,饮尽杯中酒,看着卫公定定道:

“若老令公当真相信自己的儿子,那么,便姑且放宽心,等着喝他迎娶新妇的喜酒吧。葛某相信,会有这样一日的。”

……

卫觎带簪缨去的方向是太极殿。

此殿除了簪缨进宫首日,遥遥看过一眼,便没再来过了。今夜来到这座议政大殿之外,她却从闭阖的雕镂殿门内,发现透出隐隐光迹。

簪缨若有所感,看向卫觎。

卫觎微笑,张开身上的披风为她挡掉戏她鬓珠的夜风,沿阶而上,替她推开那扇厚重的殿门。

满殿五光十色的琉璃灯火,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流溢而出,争宠自炫一般顷刻占满簪缨的眼帘。

只见太极殿中,红毯趺地,锦帘重重,各种制式的彩灯五花八门高挂在朱梁,如同构成一幅浮动的空中灯屏。

那么高的藻井,悬起那么细的丝线,簪缨都不知观白是如何做到的,又是何时准备的。

这是君王朝会之殿,天下最庄严之所啊!

“小舅舅!”簪缨惊诧又惊喜得裹足不前时,风从他们背后吹入太极殿,那些精致的走马灯便自顾自旋转起来。

“迈啊。”

卫觎见她如此神色,便知自己没白准备,压着带笑的气音,教她迈进门槛,从后将阖上殿门。

“你不愿大肆铺张燃放烟花,此殿中景,便算我弥补阿奴万一吧。虽然好像玩色幼稚……”卫觎一顿,老实承认道,“我不大擅此道,想不出旁的布置,又不愿割让给旁人出主意,你且担待。”

簪缨哪里会嫌弃,被卫觎牵着手,只顾左顾右盼,目不暇接。

也许,她心里永远有一个长不大的五岁女孩的一席之地吧,无考妣之丧,也无磋磨之痛,所有人都宠她爱她如公主,纵容她一直喜欢这种浮夸明媚的热闹,无论她想要什么,也都会无条件地帮她达成。

“好阿奴,一路行来,你辛苦了。”卫觎最终将簪缨领到丹墀上最高处的那张龙座前,将她按坐在其上。

他俯下那双漆黑的俊眸,眸底一层温柔的底色之上,全是璨动的锋棱。

“往后,你便稳稳高坐此殿,不需劳神,不必劳力,卫观白会帮你把一切障碍扫平。”

那张宽大的龙椅上,奇怪地铺有一张与眼下季节不符的白氍毹,簪缨坐在上面,如陷云团。

她的眼睛在千万灯火的映衬下,像宝镜琉璃一样亮,望着如此认真的卫觎,竟有些想哭,摇头道:“不,你和我一起坐。”

她去拉他。

卫觎却笑着屈下膝盖。

簪缨以为他要拜她,吓了一跳,忙去勾拽,一只脚踝却被卫觎捉在手里,向前屈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紧她的胸前。

“我有更重要的事做。”

很早之前在梦里,他就想了。

这姿态羞耻已极,簪缨被迫中心大开,心房砰砰大乱,喉如火烧。

可直到此时,她仍未懂卫觎即将要做之事,还讷讷祈求:“小舅舅,别在这,这是国朝明堂,外有、有侍卫……”

总在这种时候,她身不由己唤他小舅舅,是心底对他最深的依赖。

但卫觎在这种时候,最受不住的也是这个,五指攥得一紧,眼眸被光影映得隐赤,妖冶浮浪地谑哄:“所以啊,留神莫出声。”

什么……簪缨眼看他轻解她罗裳,埋下头去。

那相触的一瞬,她的后背被抵上冰凉的龙椅。

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唇,仰颈闭目羞于看,又余光轻睇忍不住偷看。小舅舅弓起的背脊在她眼中茫

茫化作一匹烈马,可践霜雪,可御风寒,齿草饮水,奋跃勃发。

无数花灯像无数只眼睛照着簪缨,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殿宇四面紧闭的门窗外摇晃的树影,仿佛是人经过,随时会推门而入。

簪缨发松鬓散,神态百媚无极,咬指心酥欲死。

可卫觎还不肯放过她,含糊低吟:“今日始知,不止文思如泉涌。”

这日西池榭宫中的亲友们,喝得尽兴而归,提起那对中途逃席的小儿女,也抱以会意宽纵的一笑。

殊不知太极殿中,簪缨被困在一把天下至尊的椅子里,只求谁能来救救她。

这一晚,卫觎也未带啼泣疲惫的娇女回东宫,太极殿后的中斋寝宫,他早已命人扫洒干净。

簪缨被轻轻拢入一个宽实的怀抱,身上分不是汗水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