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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簪缨见到此物,神色古怪。

她定一定神,心想自己是将做女皇的人,不可过于轻佻,便看着任娘子在殿中忙前忙后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低道:“任娘子,听说女子的第一回 ……都疼,是么。”

任氏听到这句话的震惊,比当初得知自己有孕还要惊讶:“娘子与主君难道不曾……”

听老杜说,两位主子打在青州时便已出则同车,入则同寝了。

——所以怎么会?

可看着女君的神情,任氏这个过来人一看就是做不得假。这下子,她在佩服主君之余,可有点犯愁了。

女子的第一次,自然多半是疼的,新嫁妇都要经这一遭。可关键,主君魁健的身形和女君差那么多啊,万一伤到女君,如何是好?

此事不止关乎闺阁,亦关乎国体。

任氏还未想清该如何说,簪缨的神情已恢复如常,镇定笑道:“我只随口一问,怪臊的,罢了,我这里无事,任娘子快去看彦和吧。”

任氏被女君放了假,出殿后依旧有些担心。

毕竟是自己看着成长的孩子,纵使而今身份不同,她也不忍女郎遭罪。

任氏锁眉想了想,忽想起一人,找来阿芜悄悄吩咐:“你去请涟水郡君入宫一趟,就这么说……”

李蕴府邸,她正在二院里监督园人按照从前长公主宅的样式,为她移栽梧桐树,听闻宫里来人传话。

李蕴听后笑了笑,“难为想起我来了。”

江洪真已从豫州回到她身边,如今卸下旧职,因是前朝驸马,赋闲在家。闻言,忙叮咛李蕴道:“今日不同往日,殿下入宫,可千万和软些。”

“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的骨头又不硬,干嘛和人硬碰。”李蕴应答。

“女君,涟水郡君前来求见。”

簪缨才送走了来给她送鸳鸯绣品,说笑了一阵的阿婵和娘,听闻焉瞳的禀报,心道这是位稀客,不知她有何事,便请人进来。

李蕴身罩纯白软狐大氅,袅袅婷婷地走进合德殿,近了前,能屈能伸地笑着给簪缨福礼。

簪缨也不知她遇到什么好事,如此春光满面,请她入座,唤人上茶,笑容得宜道:“郡君吃惯了江南水米,居在洛阳,可还习惯?”

这看似寻常的一问,先叫李蕴心里打了个突。

簪缨的神色看起来再寻常和气不过,可李蕴这个生于深宫,深谙人心伪饰的前朝公主,竟有些分辨不清对方是随口客套,还是在敲打自己。

眼前这年轻少女,风鬟雾鬓,美若神女,却又心有锋芒,卓卓硎砺。

记得她初见簪缨时,她还只是个跟在卫十六身后的娇娇女,是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姿。到如今,这棵凌霜挺秀的青松已不知入霄几许,令人仰视着都猜不透她的端底。

这样一个高不可攀的女子啊,若还有不世的英雄男儿能攀折此女入怀,岂会不豪情纵横,恣意占有。

李蕴此时有些懂得那位请她入宫来的傅姆的担心了。

男人都一个德行,她还不知道么,越是留得久的肉,吃起来就越尽兴,啃起来只怕连骨头都不剩的。

虽然李蕴心里也狐疑,十六血气方刚的,他当真能这么长时间守之以礼?不过今日她来,不是和谁作对来了,正相反,她也不傻,也想给自己讨个后半生安安稳稳的前程,便道:

“洛阳是中原正统,我游赏城中景致还来不及,岂有不惯之理——十六不在?”

簪缨道他去御史台了,李蕴拈了一枚青瓷盘中的金桔,感叹道:“所以有个体贴人的郎子,是何等福气啊。不过呢也分时候,男子白日再温存,到了晚上,一个个都是狼虎。”

这话实则有些直白突兀了,却正切中簪缨近日心中的忐忑。

她何等聪敏,联想前因后果,便猜出必是任姊姊担心她脸嫩,做出的手脚。

她有些哭笑不得,当下也不言语,李蕴说什么,她便佯若若无事地听着。

李蕴见少女此状,心照不宣,便屏退侍从,遮唇在簪缨耳边低语了几句。

想当初她二嫁江洪真,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看中的便是军伍出身的小江那副力能扛鼎的身板子。不过饶是她深谙风月滋味,也是足足适应了好几日,才能得趣。

簪缨睁圆眼眸,不觉滚了滚喉咙。

但她自觉蒙卫觎言传身教,也不是懵懂孩童了,即使未至那一步,半个花丛老手总是当得的,故面上一脸平常,仿佛李蕴所言没什么大不了。

李蕴说完一看,入眼的便是年经女君绷着一张脸,故作老成的模样。

她心下好笑,却不敢表露,临告退前,留下两瓶子用得好的宫廷秘药,说是上好的止疼化淤膏。

簪缨耳根一红,坦然笑纳,回送了李蕴一斛西域进贡的珠玉。

待侍女将人送走,簪缨的镇定自若便维持不住了,热着脸将暖阁里炭鼎

中的炭熄灭几块。

那阵偶然而起的焦虑她本来都要忘了,经李蕴煞有介事这么一提,她又怀疑起来:当真有那么难熬吗……

她在地心漫无边际地踱步,后背突然撞在一片坚硬上,没防备地唬了一下,人已被从后揽住了。

“想什么出神,殿里也不放人,我进来都不察觉?”

簪缨闻到独属于卫觎的气息,转头看见眉眼清峻的人,那一瞬,她的心,忽然便定了。

她真是糊涂了,她在庸人自扰些什么呢,她要嫁的人是卫观白,是对她最好最好的小舅舅,是她期望已久的心之所愿啊。

所以,又有何事值得担心。

簪缨自笑一声,道是无事。

目光却不由自主往下扫了一眼。

就是这惊鸿一瞥,卫觎见微知著,知道李蕴刚离宫不久,又了解那人向来作风无忌,口无遮拦,他的眼波流连过耳垂通红不自知的女皇陛下,漫然道:

“本就是不文之物,再看,就要武起来了。”

簪缨脑筋一白,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卫十六嘴里的文武荦,的确与他在战场上的文武骂一脉相承,从前听徐军师说时她总不信,如今一次次地领受,一次次地突破她的想象底线,簪缨才相信当年他能单凭一张嘴说得敌将吐血,应也并非讹传吧。

她踩了下他的脚背,要走,被卫觎展开双臂重新捞回去,如拢翼下。

男人低着头用气音:“怪我不好,忽略了阿奴的心情。不然,咱们提前熟悉一下。”

簪缨身子一轻,下一刻便被提抱了起来。

卫觎手背上青筋微现,充满力量之感,重量皆压在单臂。

单手擎她,也是轻而易举。

簪缨啊地一声,习惯性搂住他的脖子,梗着柔嫩的雪颈,义正辞严道:“不可,你我为天下表,宫闱之中,怎可白日宣淫。”

而她绣舄内的脚趾却已向下紧抠,心中想:是今日么,便要在今日么,那药膏子还在小茶几上……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她的手便被捉了过去。

翌日,春堇为女君梳妆时,奇怪地“咦”了一声,“这妆台上的桂花油怎么少了多半瓶?”

铜镜中的簪缨咬唇忿忿。

她之前也不知,那东西还可以抹在腿上。昨日行到中途,她实在手酸,便耍赖反悔不干了,卫觎却取了这物件。

抹上去时,她还道:“你拿错了。”却见卫觎望着她笑,慢条斯理地教她并拢双腿。

待她满头细汗,懊悔不及,想再用手时,双手已被他钉在头顶囚了起来。

现在她的腿里子还有两片磨破了皮的红痧。

她实是无解,怎么能那么久?

“什么少了半瓶?”内寝传出一道声,卫觎穿戴得衣冠楚楚地出来。

簪缨雪腮轻鼓,冲镜里道: “主君快去前朝罢!”

春堇见女君面若桃李,光泽动人,心道果然是将出嫁的娘子了,一颦一嗔都蕴藉着娇妩赩艳的风韵。

她垂下头,看破不说破。

卫觎与铜镜中那双含娇带媚的桃花眸对视着走近,俯身亲了亲她的发顶,低声轻询:“晌午一道去金市那家炙肉店用午食好么,你上次说喜欢的。”

簪缨一想那家梅菜炙肉的滋味,轻易便被哄好了,转身帮他将衣带理好,矜持道:“那要看我到时空不空。”

……

这种种闺房之乐,亦都是玩话。簪缨不能有了管事的,便当真骄逸起来,登基之前,她没忘正事,欲将新颁的政令梳理出个章程。

只是卫觎太能干了,许多事不等她沾手,便已经办利索了。

唯独关于唐氏的去留,卫觎始终不插手

簪缨思索了一些时日,召杜掌柜等几位唐氏元老审慎地商议后,终于决定裁减唐氏的一半根基,余下的重心全部投入到与西域以及海贸的开拓互通中。

一晃便到了数九寒梅的时节,洛阳宫内银装素裹,殿内地板上也铺了厚厚的氍毹。

天下户籍初步统计完成,内外无事,转眼便到了除夕之夜。

这一夜簪缨与卫檀两家人一同在合德殿团炉守岁,喝淑柏酒,食交子。过了子时,几簇炫丽的烟花在太极殿前点燃辞旧迎新的序章,大家互相庆贺新年。

这是簪缨这几年过得最热闹的一个春节了。

而一想到明日——不,是今日,她握着卫觎的手心便微微发热。

水仙花香与屠苏酒气混杂的殿宇中,卫崔嵬轻伸疲乏的身子,从席间起身,对两个孩子笑道:“好了,十六快带着阿缨去歇歇吧,天亮后,便是你们的大日子了。”

檀棣也附和。

簪缨与卫觎对视一眼,是啊,他们一同登基称帝,再合卺为夫妇的日子,的确是他们会铭记一生的大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