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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夫人住在癌症病房。言焓和甄暖去的时候,郑教授不在。郑夫人说他回家做饭去了。

持续一年的病痛折磨让曾经优雅从容的女人变得形容枯槁,郑夫人已被宣告死期,可她精神状态很不错,眼含希望和幸福。

甄暖和她聊了一会儿,意外发现她并不知道苗苗失踪,以为她临时参加知识竞赛了。

提起这个,郑夫人还嗔怪:“这孩子,她爸生日那天她还说来医院给一家人庆祝呢,结果招呼不打就跑了。这些日子我越来越贪睡,她打电话来,都是郑容接的。我呢,怕她担心我的病情,也不骚扰她。母女俩反倒要靠爸爸当接话人。”

话这么说,却是一脸幸福。

郑教授对夫人撒谎了。而郑夫人出于不让女儿担心的心思,也不主动联系她。

5号教授回誉城那天,晚上8点10分登机前和苗苗通过话。11点下飞机时收到苗苗10点发的短信,说来接他,带了生日惊喜。但她一直没出现。

甄暖眼睛发酸,言焓看了她一眼,她赶紧克制住,努力微笑:“苗苗学习太好,学校为了荣誉,什么竞赛都得叫上她。”

郑夫人温柔地笑:“还好我们苗苗乖。等我走了,也就留个女儿给郑容。幸好父女俩能打个伴,活着也不孤单。不然,我真不甘心死啊。黑白无常来拉我也不肯走的。”

甄暖忍不住悲伤,快要露馅。言焓的电话却响了起来。队里有工作了,两人先告辞。

……

誉城公安接到下属派出所的报警。有人在城外的白水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据说已经分别不清性别。

言焓和甄暖赶到白水河边时,其他同事都到了,当地的派出所民警正站在河边给报警的居民录笔录。

见到他们来,其中一位女民警上前来,指着水中央给他们看:“人就在那里。”

连续多天的低温,让白水河河道旁的这一小块水塘结了冰。冰层清澈而厚实,可以容人在上边行走。

甄暖跟着大家走上冰面。她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人在何处。

那个派出所女民警叫她:“哎,别走了,就在你脚下呢。”

甄暖低头,正好有个东西从水底下飘了上来,沉沉浮浮的,贴住了透明的冰面。

那是一张绿色的人脸。五官被拉大了好几倍,完全分不清原来的样貌。

巨大的人脸正在甄暖的脚下方,她脚尖正对着一双惊悚凸出的眼球。

骤然看到这幅场景,她始料不及,惊慌尖叫着一下子从冰面上跳起来。

这一后退,脚底踩着冰面打滑,她直直往身后摔,掉进一个温暖而牢靠的怀抱里,还有她并不熟悉却也不陌生的男人香味。

她冰冰凉的额头撞上他暖呼呼的下颌,她心慌又尴尬,赶紧站好。

言焓将她扶稳之后,便立刻松开。

他并没看她,只低低地叮嘱一句:“小心点。”然后和旁边的人继续说话,“这个池塘是什么时候结冰的?”

“至少有半个月了。”熟悉此地的女警说,“这原本是水洼,水从白水河流过来。附近是荒地和农田,视野很好,我们问了周围的居民,都说近期没见过可疑人物来这儿。”

言焓抬头眺望百米开外的白水河,又是这条河。

河上来的冷风吹起他几缕细碎的额发,衬得额头愈发白皙饱满。

甄暖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冬季的白水河水流缓慢,呈淡淡的水蓝色。

言焓道:“不排除她是顺水漂过来的。让关小瑜他们去监测一下水的流速和这一带近期的天气情况。”

黑子询问:“如果是这样,抛尸地就难找了,白水河在誉城境内就有几十公里长呢。”

“别过早下论断,也不要先入为主。”言焓平静道,“你怎么确定就是抛尸?”

黑子和同样有这种想法的甄暖都有一瞬间的不解。

言焓道:“虽然目前我们怀疑最大可能性是抛尸。可没尸检之前,谁都不能确定死者是否为溺水而亡。”

黑子连连点头。

甄暖鼓鼓嘴,在心里抹冷汗。她是病理医生,最不该先入为主地下判断。如果刚才是她开口,不知言焓要怎么想她呢。

她垂下目光,脚底好似一副天然的大冰棺,只是尸体并不会得到完好的保存。

冰面下漂浮着的那具身体肿得一个有两个大,胸前的两个□□胀成了气球,整体不成人形,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貌。

虽然能判断为女性,可也无法得知她是否就是大家寻找多日的郑苗苗。

她说:“尸体已经形成巨人观了。”

……

半个多小时后,警察凿开冰面,把尸体从水里拖出来。

一瞬间,刺鼻的恶臭弥漫整个小池塘,狂风刮得臭气熏天。几个警察一把尸体搬到岸上,就立刻跑开。

甄暖戴上手套,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靠过去观察。

言焓立在池边给众人分配任务,他们要把冰面打碎,在湖里搜寻可能遗留的证物,在方圆几百米范围内搜索及走访,以确定这里是否为落水地或抛尸地……

下达完命令,言焓回头,见甄暖捂着鼻子,蹲在尸体周围挪来挪去的,细细的眉毛揪成一团,像要打成结。

他露出不悦的神色,皱了眉:“甄暖!”

蹲在地上的小女人吓了一跳,懵懵地抬头:“啊?”

“你过来!”他语气命令。

“哦。”甄暖慢吞吞起身走过去,心里惴惴不安地揣摩,又做错什么了?好像没有吧?

“你磨磨蹭蹭在干什么?”

她暗叫肯定是出大事了,赶紧跑去他跟前站好,蔫蔫的可怜样:“队长……”说完,弱弱地加一句,“请您指教。”

言被她这幅样子弄得哭笑不得,质询的声音缓了一度:“高度腐烂的尸体有毒你不知道吗?”

“诶?”

“你想多吸几口毒气,过会儿让我们抬你回去?”

“??……哪有那么夸张……”

“去戴口罩。”他清斥一声,行将离开,又对她指了指,“违规操作,别再让我看见一次。”

“哦~”她声音没精打采的样子,心里却很开心,原来是为她好。

甄暖带上口罩,再次过去蹲下。

死者的身体高度腐烂膨胀,像泡发了的面包。她浑身赤.裸,没穿衣服,从头到脚裹着塑料保鲜膜,伤痕累累。因为尸体胀大,保鲜膜被拉得紧绷变了形。

死者面部也肿大了,眼球突出要掉出来。皮肤呈污浊的绿色。

派出所女民警第一次见到女法医,好奇地跟在甄暖身边,询问:“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把死者扒光衣服,用保鲜膜捆绑束缚后,扔进水里窒息或者淹死的呢?”

甄暖想起言焓的话,也严谨道:“是有可能的。”

过了一会儿:“你怎么会有这种猜想?”

女警指了指死者的嘴巴:“她呕吐了啊。凶手把她裹上保鲜膜的时候,她还活着呢。”

甄暖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死者嘴巴附近的保鲜膜内还残存着胃内的食物。

“这是不一定的。”甄暖说,声音从厚厚的口罩里透出来,小小的,有些朦胧。

“啊?”女警不明白,“人死了难道可以呕吐?”

“可以。”

甄暖解释,

“尸体形成巨人观。体内*产生的气体会使腹腔的内压增高。肠胃受压迫,就会把胃里面的东西挤压出口腔鼻腔。肺脏心脏也是同样的道理。”

她指指死者的口鼻,“等带回去检查,应该能发现残留的从肺部溢出来的带血液体。”

女警立在冷风里,头皮发麻:“这么惨?好可怕。”

甄暖视线下移,去看死者的下半部分:“有些时候,直肠内的粪便会挤出来,阴.道甚至子宫也会脱落。”

女警站在尸体的脑袋那边,根本就不敢过来往下看了。

甄暖蹙着眉,静静地盯着死者的下部,心底微凉,这位死者还很年轻,不会超过16岁。

不详的预感多了一层。

她认真地四处看,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线索。但尸体在水里泡了太久,很多原本可能残留的东西都被水冲走了。

她无意识地去抬起死者的手。

一瞬间,她的指尖充盈起滑腻而疏松的触感,像握着一小团肥皂。刚把手抬起来,便感觉那只手的表皮像戴了手套一般滑落。

甄暖顿时胸口凝滞。

女警看在眼里,猛地一扭头,呕吐起来。

甄暖初步看完一周后,让助手们过来装尸体。

湖面的冰全砸碎了。几个潜水员一次次下水去寻找可能留存在水里的线索,看着就让人骨头发凉。还有人穿着靴子在水塘边缘搜索,裤子湿了也恍若无感觉。

甄暖打了个冷颤,缩缩脖子,一扭头,见言焓立在不远处,一瞬不眨看着她,似乎看她好久了。

风吹着他的短发在飞,他的目光温和而温暖;甄暖有点儿羞,低下头。

他没靠近,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微微一笑:“冷吗?”

她咚咚点头:“唔。”

他朝她伸手:“过来,这里很暖。”

她盯着他白皙的手心,骤然红了脸。她脑袋摆来摆去四处看,还好附近没人,大家都在忙。不然她会羞死去的。

她抬眸,着急又埋怨地看他,忿忿地小声嘀咕:“你别逗我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刹车的声音响起。两人都循声看去。

灰黄的田野上来了辆白色轿车。

来人车门都不关就冲了过来,喊:“让我看看。”

几位警察立刻上去拦住他:“郑教授,您冷静点。”

“你们让我看看,”郑容又急又悲,大喊,“我看她是不是苗苗,是不是苗苗!”

众人拦不住,目光请示言焓。

言焓沉默半刻,点了一下头。

甄暖立在尸体旁边,眼见他往这里走来。

上次见面还精神奕奕认真于研究的教授,如今竟鬓发花白,形销骨立。在北风的荒野上看着格外可怜。

甄暖心酸,摘下口罩,喊了声:“郑教授。”

郑容没听见,眼睛直直盯着还没拉上拉链的尸袋,一步一步,颤抖而摇晃地走去。

甄暖跟上去,劝他:“教授,等DNA比对吧。尸身已经辨别不出来了。”

如果真是苗苗,让一个父亲看他原本漂亮可爱的女儿化成一泡皮,全身上下满是伤痕;让他知道他辛苦寻觅的这些天,他的宝贝女儿早已惨遭毒手沉在冰冷刺骨的水下,何其残忍!

可郑容恍若未闻,直勾勾盯着尸袋,眼睛因多日未眠而充满红血丝。

一步步靠近,父亲苍老的眼底渐渐浮现泪雾,仿佛有某种别人看不到的心灵感应。

仿佛知道,劫数已定。

萧索的风吹透每个人的心。

他终于走到尸袋边,缓缓跪下,手却异常稳健,一点点拉开袋子。

紧绷的保鲜膜包裹着一个巨大变形的丑陋破损的裸.露尸身。嘴、脸、身体,没一处留有原貌。

在场所有见过郑苗苗的人都无法判定这是否是她。

然而……

寂静之后,郑容的手开始颤抖,越颤越剧烈。他弓着身子,肩膀震颤着前弯后仰,一声声地唤:

“苗苗,爸爸的宝贝,爸爸的宝贝啊……”

荒野上风在吹,像谁的鬼魂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