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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方居留鲸家族面前,两头祖母鲸都表现得非常沉稳,鸣叫不高不低,动作不急不缓,但在私下里,自家祖母鲸围着朋友团团转,就像个闲不住的话痨。

劝说对方要注意身体,可以理解;聊聊旅行过程中发生的趣事,完全正常;可是两头加起来快150岁的虎鲸一起讨论怎样恶作剧才会得到最好的效果是为了什么?

这合理吗?

不仅如此,自家祖母鲸还会千里迢迢带各种各样的小玩意过来送给北方居留鲸,有时候甚至会帮南北两个朋友相互传话,传话的内容还大多是长辈严令小辈不许讲的垃圾话。

银鱼觉得这不合理。

它甚至怀疑两边能隔空吵起来一定有自家祖母鲸在里面两头拱火看戏的因素。

但对方是德高望重的祖母鲸,它只是头小虎鲸,所以它只能安静如翻车鱼。

北边这位朋友画风奇异,南边那位也没好到哪里去。

南边的老雌鲸不是祖母鲸,但它特别讨小辈喜欢,因为无论向它提出什么请求,玩耍,学捕猎,无聊闲逛,翻肚皮托着发呆,都能得到肯定的回答。

它好像一个游动的肯定符号。

这样一头虎鲸竟然能和北边祖母鲸吵起来,让银鱼对自家祖母鲸在里头起的作用更怀疑了。不过它也知道这种争吵是熟人之间才会有的相互嫌弃的争吵,想必这些年来祖母鲸没少为两个朋友牵线搭桥。

在关注朋友之余,祖母鲸还很关注一些寻常虎鲸不在意的东西。

比如说家中的十大神秘事件之首——三年一度的无规则长途迁徙。

之所以说无规则,是因为幼崽们在这条迁徙路线上既没看到什么“独特的风光”,也没见到什么“独特的个体”,只是单纯地去走一遭。

路线从北方祖母鲸所在的海湾开始,朝西一路直达某个会让家中长辈流露出悲伤之意的群岛,然后向北进入寒冷的海域,再向东,最后向南,抵达半封闭海湾。

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意义可言。

但每轮巡航结束后,祖母鲸都会轻轻感慨一声“没有更多的了”,“真好啊”,然后重新回到常态旅行之中。

它表现得那么高兴,银鱼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如果说固定长途是祖母鲸每隔数年必做的事,那么抬头看着夜空,尤其是极地的夜空,也是祖母鲸每隔一段时间必做的事。

祖母鲸喜欢极光,也喜欢星星。

银鱼从前不知道它在看什么,但在家中辈分最高的雄性虎鲸离世后,它尚在哀哀哭泣,却听到祖母鲸安慰它的话。

祖母鲸说,所有那些逝去的大虎鲸的一部分在海洋中,一部分都在星辰里。

它这么说的时候声音还带着点多余的转音,仿佛在强忍悲痛,又仿佛在隐藏一个释然的笑意,好像离开的虎鲸变成星星这件事其实是某个不为人知的有典故的小秘密,而且是全世界只有它一头虎鲸知道的小秘密。

可是分别太痛苦,所以银鱼选择相信。

如果离开的大虎鲸不是化为虚无,而是在银河里遨游,那么死亡也不是一件值得恐惧的事,反而成了某种冒险的开端。

它开始明白为什么祖母鲸总在默默地看着极光,也总在默默地看着星河,许多许多年之后,它自己也养成了抬头的习惯。

有一天晚上,当两头虎鲸靠在一起仰望天空时,祖母鲸忽然提起了当年幼崽们因为肤色排斥它的这件事。

一如既往地,银鱼说自己全然不介意。

但祖母鲸只是发出了一个柔和的鸣叫声。

它没有选择直接说幼崽之间的问题,而是说起了一件很早之前的、也再也没有家庭成员会在鲸群里提起的往事。

往事里有一头雄虎鲸,名字叫小白。

祖母鲸说那是一头非常有个性的也非常美丽的大虎鲸,祖母鲸说白色是奇迹的颜色,也是会让人想起来就觉得快乐的颜色,祖母鲸还说那头虎鲸是外婆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一位因为吹气泡结缘的、支撑着它不断努力活下去好去吹一个更完美的气泡的朋友。

也许是出于移情,从未带过一天崽的外婆才在外孙出生后尝试着顶它起来玩耍,尝试着用仅剩一支的胸鳍拥抱它,抚摸它,因为白色是值得好好回忆的颜色。

祖母鲸说,白色是快乐,是幸福,是奇迹。

祖母鲸还说,白虎鲸放在每一个族群里都会是无比珍贵的存在。

银鱼听得怔忪。

它向来不承认肤色和其他幼崽的排挤会给自己造成影响,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刻,它心里的某些东西被抚平了。

从那天开始,当其他幼崽说自己是祖母鲸最爱的时候,银鱼在心里叹气得更大声,也嘲笑得更大声了。

因为世界上没有人比它更明白——

它才是祖母鲸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