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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安澜对年轻公象们保持着“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态度,指导三头主力母象有策略地把它们分成几块,对贾希姆只是无视,对哈米西和尼雅的就是呵斥,对塔姆和阿拉法特就是推搡,偶尔还会真刀真枪地上鼻子猛抽。

哈米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沦落到这种境地,从早到晚都呆呆地站在纸莎草丛边上,每当有母象经过时就会小心翼翼地张望一眼;尼雅还则是频繁地出让食物,似乎想为自己购买一张“入场券”。

沮丧情绪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公象群体头上。

两天后,安澜用诺亚烧了最后一把火。

二代象群在这天下午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内部冲突,闻讯赶来的保育员的眼中,头象丝毫没留任何余地,挥舞象牙地把小公象曼苏尔逼下了河;亚贾伊拉、赞塔和阿蒂拉就像滚动的雷云,爆裂又无情,对着哈米西发动猛烈袭击。

贾希姆无能为力地站在一旁,又想跑到这里劝架,又想跑到那里劝架,在过去数年里它都是象群的保护者,眼下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让它感觉到分外痛苦,以至于失去了主动攻击的能力。

场内只有两头年纪小些的公象在反击,但那与其说是出于伤害母象的意图,倒不如说是出于害怕,是被被未知的恐惧激起的自卫的本能。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象达达终于放过了曼苏尔——理查德推测应该是因为它的年龄最小,毕竟还没有到非走不可的时候——其余五头公象就没有那么幸运,仍然在遭受咆哮声的洗礼。

有一个瞬间,理查德发誓他迎上了贾希姆恳求的目光,后者似乎希望坐在独木舟里的三名保育员可以介入此事,让它们不至于“流离失所”,但那个瞬间转瞬即逝,它很快就垂下了眼帘。

象群的态度……是无比清晰又不容置疑的。

最终,五头公象接受了命令,也接受了命运。

这天晚些时候,它们一头接着一头隐没到了树林里,走向了不知何时现出半个身影的老年公象,理查德不知道事实如此,还是因为他的心已经被风卷走,轻飘飘的找不到落点,在望远镜的视野里,它看起来竟然带着点人性化的怜悯和同情。

如果保育员们能听懂大象的话语,他们就会知道还徘徊在树林里的流浪汉们在这一刻是真的感同身受。被唤醒的记忆是如此刻骨铭心,以至于它们无比宽和地接纳了新人,第二天就踏上了旅程。

那天清晨,安澜带着象群等在河边。

在公象们纷纷低头表示接受命运之后,她终于得以放下严酷的一面,回到家人的视角,为即将远行的男孩们筹措一个妥善的告别。

五头小公象垂头丧气地走着,眼巴巴地看着,在发现姐妹们终于朝着这里靠近后,就连塔姆都有些雀跃,但又带着些无法掩饰的受背叛之情。

自从协调者的角色被交到诺亚手中,安澜和塔姆,和阿拉法特,就渐渐疏远了,但在它们第一次来到营地的时候,是她接近了它们,抚摸了它们,搭着它们的鼻子,直到它们恢复平静。

回头看来,数年过去,已有了那么多故事。

心中轻轻一叹,安澜走上前去,向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把自己的象牙轻轻地放进了对方嘴里,勾住它的鼻子,严肃地给出了自己的祝福。

同样的祝福,她给了阿拉法特,给了尼雅,给了哈米西,也给了最大的哥哥贾希姆。

在太阳缓缓升起来的时候,贾希姆低头看她,用它那双大地般深沉的棕眼睛,在离开了荷尔蒙的影响之后,它好像又捡回了无限的平静和力量——这种力量曾在狮群面前保护过象群,也曾在暴风雨中保护过越野车和车上的人类。

经历过昨天的事,贾希姆看起来还是有些伤心,但在亚贾伊拉喷着气敲了它一下,在赞塔和阿蒂拉贴近了它,在莱娅和阿丽耶羞涩地探出鼻子之后,它立刻就原谅了自己的玩伴、朋友和姐妹。

痛苦的声音不再随风传递,远处其他大象的安慰和劝说也都转变成了善意的窃窃私语——“这是千千万万个前辈曾经踏上过的路,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找到真正的同路者,找到第二个家,但你们也不会忘记第一个家,所以,勇敢地往前走吧。”

勇敢地往前走吧。

因为他们是在孤苦无依时相遇,从此互相扶持着长大的家人,过去的回忆并不能用快乐来形容,而是早已成了快乐本身,只是没有办法继续生活在一起,不代表他们能够停止去爱。

人们总是希望他们不要分开。

但是,就算是分开了,那也没关系。

再见并不是因为薄情寡义,而是因为深情厚谊。

时光是公平的,强大的雄狮会在岁月里衰减,恢弘的壁画会在岁月里剥落,雄伟的建筑会在岁月里倒塌,甚至太阳和星辰本身都无法逃过。

明年的今天,当大水蔓延、草场又绿时,离家的公象还会回到故土,和它们的姐妹和它们姐妹的孩子重逢,它们将持续这样的造访,直到在椋鸟的歌声中亲吻尘埃,剥离骨与肉,化作云和雨,连接天与地,和家人长眠在同一条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