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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在。”

“你以内东厂提督太监的身份与北镇抚司共同审理,记好了,朕要的是与此次袭案真正关联的人,不是他受刑不过疯咬出来的,这一点,你要替锦衣卫拿捏好,朕不准刑杀,也不准他自尽,事关宫禁大事,朕不看无头案。”

邓瑛在郑月嘉身旁跪地伏身,“奴婢领旨。”

几个厂卫入殿,解开郑月嘉手上的绑绳,脱下他秉笔太监的官服,郑月嘉趁着几个人脱手的空挡,膝行至贞宁帝面前,“陛下,奴婢实无话可说,但求一死,求陛下垂怜……”

皇帝照着他的心窝子就是一脚,沉声道:“你跟着朕的时间不短,明白朕平生最恨什么,内廷乃朕卧榻之所,今日有人在鹤居伤朕的皇子,明日是不是就有人能上养心殿戕朕的性命?朕养着你们,宽恕你们,你们越发大胆,敢背着朕同歹人算计起朕来,你还敢让朕垂怜!简直无耻至极!来人,先拖出打四十杖。”

厂卫应声将郑月嘉拖出了养心殿。

何怡贤奉上一盏茶,皇帝接过来喝了一口,这才缓和了一些,见邓瑛还跪着,便就着握盏地手朝外指了指,“你起来,出去监刑。”

郑月嘉被厂卫一路拖到了养心门后,因为知道刑后就要把人交北镇抚司受审,因此没有架刑凳。就在他身下的地上铺了一张白布,以免沾染养心殿门。掌刑的厂卫问邓瑛道:“督主,该怎么打。”

郑月嘉伏在地上抬头看向邓瑛,两个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却各有各的隐言,希望对方与自己足够默契,得以在无声之间意会。

“不伤性命即可。”

邓瑛看着郑月嘉的背脊平声说这么一句。

郑月嘉肩膀应声松弛下来,摇头自顾自地笑了笑。

邓瑛收回目光,背身朝后走了几步,又抬手示意掌刑的厂卫近前,“用完刑以后,让北镇抚司过来押送。”

“是。”

邓瑛这才转过身面向郑月嘉,“打吧。”

——

四十杖,虽然伤筋动骨,却不过是皇帝剥掉郑月嘉秉笔身份的一只手而已,也是做主人上位者的,弃掉奴仆的仪式,这一番皮开肉绽之后,诏狱就再也不会把他当司礼监的人看,甚至不必把他当人看。他完全沦为皇权之下,尊严全无的鱼肉,连做半个人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放眼整个明皇城,有成千上万的阉宦,乏智者诚惶诚恐,有心者则猜测着主子的喜好,拼命钻营。但无论如何,其行事的本质,都是害怕自己落到郑月嘉的下场。

是以,此时养心门前的内侍们都缩着脖子,心惊胆战地听着郑月嘉的痛呼之声。这无疑是震慑,令人魂抖魄颤,大部分的人到最后甚至不忍直视眼前的惨象。

只有邓瑛立在养心门的后面,沉默地看着郑月嘉。要说感同身受,他也曾被这样对待,然而正因为他不曾将这种刑罚当成主子的规训,所以此时此刻他才无法像其他内侍一样,对郑月嘉怀有无用的同情。

四十杖打完,郑月嘉身下的白布已经喂饱了血,杖一移开,郑月嘉浑身痉挛不止。

邓瑛挡住要去拖他起来的厂卫,“让他缓一下。”

厂卫这才退后了一步。

郑月嘉艰难地睁开眼睛,朝邓瑛伸出一只手,邓瑛蹲下身凑近他道:“你有什么话,要我回禀陛下吗?”

郑月嘉的手脱了力,砸在白布上,他撑不起身子,只能仰面看向邓瑛,“都不要……试图救我……”

邓瑛捏着膝上的衣料,半晌方说了三个字。

“知道了。”

说完径直站起身,转头便见张洛站在他后面,“是东缉事厂押送,还是我们接走。”

邓瑛往边上让了一步,“你们接走,但我有一个句话,北镇抚司不得动私刑,每一堂提审,都须通报缉事厂。”

张洛看了一眼郑月嘉,抬头对邓瑛冷道:“你这是要凌驾在我镇抚司之上?”

“不敢。”

邓瑛说着向张洛揖了一礼,抬头正视他道,“奴婢不会阻止大人刑讯,奴婢等人命若尘埃,不值一提,但此事一但查明,即有无数牵连。人命非草芥,大人慎践之。”

他说完转身朝养心殿走,锦衣卫却抬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背后张洛的声音寒冽异常,“我问你,君威人命,孰重?”

邓瑛没有回答,站在他身后的厂卫一把挡掉锦衣卫的刀柄。

“督主,您先去向陛下复命。”

邓瑛望向养心殿的殿顶,黯眸应了一声,“好。”由着厂卫将锦衣卫挡下,独自朝养心殿走去。

其实这一问,包括杨伦和邓瑛在内的很多人都自问过,只不过张洛内心已有答案,而杨伦等人则把它引为一道命题还在反复辩论

邓瑛却没有立场参与那些人的辩论。

他必须选。

然而选哪一边,他都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