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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人的膝盖不值钱。

这句话是也是王授文在酒桌子上,放浪形骸,胡言乱语出来的。王疏月一直觉得,父亲这个读书人,身上总矛盾着一种世俗的透彻。

他甚至还拿着筷子敲着酒碗,跟王疏月明明白白地解释过这句话。

那会儿他有七分醉,红着脸,鼓着腮帮子。像一只精明的老猴儿。

“满清朝廷的那些人啊,他们自卑得很,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没文化。他们折腾顶天了,也只会为自己开解一句,哦,我们祖辈们是马上打下来的天下。天下的确是拿给他们打下来了,然后要面对的就是我们这些人,整天个之乎者也,者也知乎,说得他们一愣一愣的,自然就怯了。所以,他们就四处逼着汉人们给他们下跪,好像只要汉人跪着,他们就能挺直腰杆一样。”

王授文说这话的时候,王疏月的母亲总是在旁温柔地笑着,给他布菜,添酒。

她这一生爱的,其实就是王授文偶尔失了分寸露出来的,这样为数不多的一面。

“所以,月儿,爹和娘要让你去修卧云精舍的书,不是我们做父母的狠心,那些东西有多好,你以后明白过来就会知道爹娘的苦心。”

说完,他又觉得还是没有说透,心里不爽快,饮一口酒又道:“月儿啊,他们那些莽子,看着咱们老祖宗的东西,那是又恨,又爱。你以后嫁给了旗人,他们让你跪,你就跪,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蛮子都是这样,又恨,又爱,就是不敢认心底下的那份尊重。他们不认算了,你自己认就好。”

这话对不对,王疏月不知道。

但至今为止,至少皇帝应该是很恨她。贺临呢,之前有点,现在……估计恨死了她吧。

想着,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贺临被押丰台大营之前,她因为母亲的丧事,没有能与他见上一面,有些话想说,但是没有机会。不过即使此生也许都不复再相见,王疏月还是不想和贺临就这样误会一辈子。

好一点的缘分啊,始终浅薄得像一片风雨中的蝉翼。

厚实的东西,始终是俗世里的味道。大雨冲刷泥土地时的味道,妖精勾走书生时候味道,还有女人的魂归来,阴狠地吞噬人梦境时的味道……顶吓人,却又香艳诱人,引人破戒。

宫门上在下钥了。

太监们的声音传来:“下钱粮勒——出宫的大人们,脚程稳快些嘞——”

主子们盖被和眼,白日里的规矩从奴才们身上卸下,春夜中干燥的紫禁城在无数年轻的春梦里泛出一丝潮意。

跪到这个时候,王疏月有些后悔自己和皇帝斗得这场气。

哪怕她觉得自己没有错,但最后受罪得还是她自己,皇帝也许顶多觉得自己吃了个瘪,也不可能为她一个奴才辗转,这会儿不知道抱着哪块软玉睡熟了。

所以,她竟又要坑自己在这里跪整整一个晚上?

王疏月有些不甘心地撑起酸疼的脖,望向合了门的南书房。

有些屋子是因人而生的,那人在的时候,那处就是万众瞩目之地,那人拂袖一走,就只剩下一抔冷光。

之于皇帝,南书房便是这样地方。

夜里下锁后,没有人当值,连门前的那颗酸枣树都像一从鬼影,风细细地摇摇动着枝干,门户上的糊窗着也被吹得沙沙作响。

炭火灯火都没了。别说啊,在这样冷清的地方,还真有些想家啊。

王疏月吸了吸鼻子,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裳。

起更的时候,日精门那边突然传来了动静。

不一会儿,日精门竟请内务府的钥匙了。

照理来说宫中下锁之后,若请不出内务府的钥匙,任凭你是皇子或是王爷,都进不来。除非有紧要之事,比如顶要紧的军情。但那也得在外面递帖子,来往传递,耗上好一大把时间。

王疏月正跪在南书房外面。

一旁就是月华门。她正在想是出了什么事。却见张得通亲自提着灯笼,引着一众人从日精门一路往月华门疾行。厚底鞋与宫道摩擦出沙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戏里头的搓步。

月华门后面就是养心殿。

王疏月回头望去,见养心殿已经点起灯,光烘在宫墙后面,照亮了西边漆黑的天幕。

张得通这些人急匆匆地穿过月华门。落在后面的何庆倒是看到了王疏月。他见张得通没有顾自己,忙抽了几步过来,撑着王疏月站起来,直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姑娘快起来,现在啊……犟不得。”

王疏月借着他的力站起来,弯腰拍着下摆的灰尘,抬头又见何庆一脸的焦惶恐。

“出什么事了。”

何庆不安地搓着手:“现在还说不好,但恐怕是个大事。奴才不能跟姑娘在这里耗着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天,又紧着道:“这会让姑娘走动不得,也不好再回二所,这样,您上日精门旁得庑房里去歇一歇,没多少会儿子,天就要亮了。”

他不说明白,自然有他的道理。

王疏月没有再追问,她知道兹事体大,还是听他的安排好,于是应声转身往日精门去。

谁知,没走几步,何庆又回她追来道:“王姑娘,奴才问您一嘴,姑娘从前得过豆症么。”

“痘症,是说天……”

“欸,对对对,就是那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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