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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面想,一面抬头看向远路。

阴郁在云层里的雪已经下了起来,白茫茫地遮蔽她的视线,只有养心殿的黄琉璃瓦歇山顶破大片大片的雪影,与她相行渐近。

***

养心殿前殿还在议直隶的灾情。

皇帝坐在中政仁和匾下一言不发。王授文今日告了病,并不在殿中。于是换了程英执笔。这会儿墨都喂饱了笔毫,宣纸也铺好了半晌,皇帝却一直没有开口述旨。

程英毕竟上了年纪,在养心殿里站了大半日的规矩,眼睛都凹了。

他正要抬手揉眼,却听皇冷笑了一声,手中的朱笔随手抛下,啪地一声摔到地上,张得通赶忙蹲身去捡。

“圣贤之书烂肚,春闱,秋闱,,给朕朝廷就挑出了这些肤浅之徒。”

程英知道皇帝说的是之前御史奏报的京城几个举子,陈文柄,张虚良等人执笔的文社刊论。其中有人以董仲舒的五行学说,阐述宅异之因,本质无非妄解:“凡灾异之本,尽生于国家之失。”

王授文深知,这些人无非是被张孝儒等人利用。而八旗的各大门户不满皇帝从他们的银库里薅钱给直隶三河的冻死鬼们使,才都跟着附和上去。只是,他们毕竟不敢明说皇帝的不是,因此就把矛头对准了他们这些受皇帝信任的汉人,自己的女儿无非是代他们这一党的人受过,成了个活靶子。

王授文此时是有话不能说,见了皇帝又着实难受,因此才告了病假。

程英多多少少知道王授文和王疏月的处境。这会儿听皇帝这样说,忍不住道:“臣为万岁不平。”

皇帝寒声续道:“查封孟林的几个举子结社。”

程英道:“那陈文柄,张虚良等人皇上打算如何处置。”

皇帝没有立即回话,沉默良久,起身走到殿门前。

那日殿门并没有完全地闭合,内暖外寒,轻易地引出了穿堂风。炭火在雪沫子下面劈里啪啦地响着。皇帝望向养心殿外白忙忙的雪道,不知不觉有捏了拳头。

“程英。”

“臣在。”

“这些人交给刑部议罪,你去给王授文传旨,让他去刑部同议。”

程英应是。又道:“恐怕王老大人,要告避嫌……”

皇帝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道:“朕知道,那里面有他的学生,你告诉他,他的想法,就是朕的意思。仕子乃朝廷之砖木,况都是年轻的血肉和胫骨,本不该拿去给醇亲王这些人做杠子敲。朕想过,刑部揣朕的意思,怕会见头颅。但那不是朕的本意。王授文把这一层悟到了,就不敢再跟朕说什么避嫌。”

程英动容。

他也算是皇帝相处了很多年的老臣子,见惯了皇帝的疾言厉色,为政从不手软,他原本以为,陈文柄这些人年轻人难逃一死。但他不曾想,这位同样年轻的皇帝,竟有心胸和深意,来恕这些人。

说来都是寒窗多年苦读上来的人,他对这些后辈也是有共情之处,见他们挣了命出来,心里感怀,人又上了年纪,想着眼睛就发红。

“皇上仁慈。”

皇帝没再说话,君臣两个同望道上密密麻麻的大雪。

感受,情怀在各人的心里,不尽相同,但又都需要时间来慢慢平复。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殿内炭火已经燃尽一会儿了,程英的背脊渐渐生了寒意。他正欲开口说什么,却听何庆在殿外回道:

“万岁爷,主子娘娘请见。”

皇帝“嗯”了一声,松开负在背后的手,对程英道:“你跪安吧。”

程英便不再说什么,应了“是”跪安。

刚走出殿门。便在月台上看见了候立的皇后。

她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的氅衣,外罩银红色猩猩毡的斗篷,立在厚而密的雪中。神色竟被那端正的颜色衬得落寞。

程英请了个安,并不敢多言,冒雪绕到江山亭后去了。

前面殿门洞开,张得通迎出来,恭声回道:“万岁爷去后殿了,奴才引娘娘进去。”

皇后褪去身上的斗篷,递给孙淼,让她在外面,自己跟着张得通穿过“恬澈”内门,一面走一面道:“今儿议事,王大人不在么。”

“哎哟。”

张得通舌头打了个颤,后宫不得干政,这话皇后问出来,他又不好不答,答了呢,好像也是大错。

“说是……告了假。娘娘,您快进去吧。万岁爷次间等着您呢。”

皇后不再与他多言,独自跨入了西次间。

皇帝正在更衣换常服,御前伺候的宫人捧盆的盆,理衣的理衣。见皇后进来,皆停了手上的活路,规规矩矩地跪了一地。

皇后向皇帝行过礼,直身道:“你们都下去。”

宫人们应声鱼贯而出。

皇帝松了松领口的扣子,平声道:“有话要回朕。”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应声道“是。”

“坐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