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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疏月低头的望向那盏茶,清亮的茶汤映着头顶的满月,冷清凄凉。

她伸手想要接下那盏茶,一时之间,却犹豫了。伸了一半的手,又怔怔地收了回来。

“既是留给皇上的,那便等皇上来喝吧。”

端盏的人手指颤抖,满眼哀伤。

“皇上啊……”

她突然笑了笑,声音里有一丝绝望。

“奴才去求过万岁爷很多次,求他来看一眼我们主子。”

“他没有来过吗?”

“没有,贵主儿,其实主子娘娘和奴才们心里都知道,皇上再也不会来长春宫了。哪怕您不恨娘娘,没有让皇上至皇后娘娘于死地。可皇上和娘娘的缘分,到此……也尽了……”

说着,她复又将茶举平。

“贵主儿,您喝了这一盏茶,我们娘娘也就能把心放下了。”

王疏月终于伸手端起那盏茶。

盛茶的盏是剑盏,釉质极其厚,釉色是青黑色的,其中又撒着如同雪花似的冷纹。茶汤盛在其中,色并不好看。但茶香却格外的冷冽,如同韶华盛极的花,急于在践花时节从人间归去,在一夜之间,把所有的馥郁都吐尽了。

次日日初时,就要绚烂的一败涂地。

王疏月低头饮了一口。

茶味苦得令人呲牙皱眉。

皇后想要对皇帝说的话,她这一生的感受,她的孤独和辛酸,悲和欢,自珍,无奈…好像全都贪心地,一次煮在了其中。

王疏月抬起手,闭着眼,好不回避其苦味,由着茶汤从唇齿间趟过,又慢慢地渗进喉咙之中。

饮尽茶时,月上中天。

乾清宫的中秋家宴还没有散。舞乐之声穿过高树与层楼,传入长春宫中,后殿的怡情书史前,那个喑哑的声音跟着前面的丝竹管弦和了两句,盛世太平乐曲,四海升平的词句,堂而皇之地对抗着长春宫沉寂。

王疏月放下茶盏。

孙淼含泪向她磕了一个头。

“谢贵主儿。”

说完,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对门前候着的太医院的人轻声道:“好了,你们进去伺候主子娘娘吧。”

几个太监应声正要进去。却听得背后一声:“等等。”

几个太监忙回过身来:“贵主儿,您有什么吩咐。”

王疏月一言不发,跟了几步上去,伸手端过那一碗药,抬腕,将那碗中的全部倒在了地上。乌黑的药汁顺着台阶流了下去。

太监们面面相觑。

“贵主儿,这……”

王疏月放下药碗,平声道:

“主子娘娘已经受不住这些了……今儿是中秋,让娘娘歇一晚吧。”

众人不敢说话,唯有孙淼的眼中蓄泪,在王疏月身后叩头不止。

王疏月转过身,听着背后额头与地面磕碰的声响,由不地加快了脚步,往长春宫外走,一面走,一面抬手抹着脸上眼泪。

和皇帝相处这么多年。身为嫔妃,她慢慢解开了皇帝很多的心结,教他如何做一个丈夫,如何做一个父亲。

但帝后之间,大清朝廷与蒙古草原之间那无数个死结,却好像永远都无法解开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情不自禁地为这个伤害过她的女人难过。

皇后和皇帝的结局,好像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一般的,一切都是宿命使然,由不得皇后,也又不得皇帝。

如同那一盆在南宋时曾经唐琬的手,送给陆游的秋海棠。

终究在长春宫里,养成了《春闺梦》中的断肠花。

那一句“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真是伤人啊……

***

八月底。

皇帝奉太后,启程前往热河,并拟定远赴锡林郭勒南端的七星潭,与科尔沁部,丹林部,并外藩四十九旗会盟。敬嫔,敏贵人,婉嫔,以及王疏月等嫔妃同往。令外,在随扈的队伍之中,除了几个与皇帝同辈的亲王郡王之外,还有恒卓和另外几位宗亲后代中的佼佼者。

西北边地的秋天,格外的肃杀。

冷月高风日复一日的伴随的御驾,九月初十,御架驻毕在热河行宫。也就是在同一日,紫禁城里传来消息。皇后病死在长春宫中。

这则消息是张得通亲自递到皇帝面前的。是时,皇帝刚刚与程英等人在四知书屋里议过七星潭会盟的大阅之事,几张会盟大阅的图纸压在他的手臂下面。

皇帝正在看急送的折子。王疏月坐在他身边翻书,那页面儿翻动的声音悉悉索索,趁得周遭寂静。

张得通进来,小心的将宗人府并内务府的本子递到皇帝手边,道:“万岁爷,十二爷从京城递来的,奏皇后娘娘的事。”

说完,直身侍立到一旁。

皇帝将手中那一本奏折批完后,方去翻那本折子。

本子写得极其简单,像生怕触到皇帝的逆鳞一般,只是语气恭敬地陈述事实,不带一点情绪。

皇帝扫完所有的字,随手合上折子。手指在书案上敲着,半晌方道

“传旨给十二,照朕之前跟他说的,停灵长春宫,不设祭,也不发丧,等朕从锡林郭勒回来,再行旨意。”

“是……还有一个人,万岁爷,要如何处置……”

“谁?”

“南府外学,陈小楼,经长春宫的孙淼禀,皇后禁闭期,曾传召此人在怡情书史中唱戏,然孙淼说……此人对皇后……”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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